时近黄昏,昼事已休,夜市不起,街面有些清寂。
袁绍回到了洛阳南街的一座“赫赫”府邸的门前,“袁府”的牌匾高高悬挂,十分显眼。
只不过,牌匾是显眼的,却有一个人有些碍眼。
袁术也刚刚回到这里,有仆人牵了他的马,他瞟了袁绍一眼,旋即故意快袁绍一步往府邸内走去。
按照贵族世家的常例,除非是迎接天子诏书或者位阶更高的人,一般不开宗门不入正厅,所以两兄弟直接就去了东厅。
室外还有余晖,厅内已是明烛高烧。
温热的灯光下,袁逢、袁隗两人正在那水磨大理石地面上,缓步慢踱,他俩的脸色并不好看,像是在刻意等着什么。
而袁家的嫡长子袁基低着头,静候着,一动不敢动。
听到有人进来的声音,袁隗转过身来,颌下长须无风自动。
袁绍与袁术神色恭肃地上前拜倒,齐声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叔父大人!”
以往而言…
回复他们的该是“起来吧”三个字,特别是对袁术,因为他是公主幼子的缘故,整个袁家将他宠上了天。
可这一次…
袁逢与袁隗都没有说话,此间东厅气氛格外的冷峻且严肃。
袁逢缓缓向前,目光落在袁术的身上,紧接着,他抬起手…“啪”的一巴掌扇在了袁术的面颊上!
鲜红的掌印格外的清晰…
与巴掌同时吟出的是一句…
——“你这逆子!”
巴掌声极其清脆,连带着袁术整个人都被扇倒在地。
“爹…”袁术不明所以。
袁逢却是冷吟道:“是你这逆子把七百匹马卖给了甄家?你…你…你干的好事儿!”
袁术捂着腮帮子:“爹…你…你怎么打人?”
袁逢恨铁不成钢的看着他。“你知道你卖的那些马?如今一匹能卖到多少么?两百万…整整两百万!你这逆子可知道…一匹你便亏了一百多万!七百匹…七百匹…”
说着话,袁逢再度抬起手来。
袁术有点懵…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一匹马…能…能卖到两百万钱?那…那他岂不是错过了好几个万万?
“咯噔”一声,原本扶地站起的袁术,“轰”的一声,双腿一个踉跄再度跌倒了。
袁逢丝毫不客气,抡起手掌就要再去扇他!
他已经从长子袁基那儿问清楚了,贩马之事,袁绍毫不知情,一股脑把七百匹马全都卖给甄家,全是袁术的主意!
当然…
因为袁家是事先得到风声,他们囤马的价格也不过两万钱,哪怕是袁术以二十万一匹卖的,他们依旧大赚了一笔!
可偏偏,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他们大赚的这笔和人家甄家的比…那简直连个零头都没有。
也难怪袁逢如此愤怒…这亏了何止几个万万?
这是几十个万万!
甚至上百个万万!
纵使袁家四世三公,家产遍布汝南,说是垄断了汝南七成的土地、生意一点都不夸张!
可这次少赚的钱,怕是他家几年,甚至十几年都未必能赚得过来。
倒不是…钱财上的损失,而是憋屈…赤果果的憋屈!
袁逢也顾不上袁术他娘是公主了,今儿怒火中烧,不往死里打打…他心里憋得慌!
袁绍见状…故意拦住父亲,做出一副护弟心切的模样。
“父亲息怒,父亲息怒…此事,公路私自售卖良马固然有错,可父亲与叔父既把囤马之事交给我与公路,那我作为兄长没能及时阻止,没能算到公路会犯下如此湖涂,亦难辞其就啊,请父亲息怒,父亲若是生气…就…就打我吧!”
“啪嗒”一声…
袁绍直接跪下了,一副悍然领罚的模样。
只是,他这副嘴脸…
袁术一眼就看穿了,装,装你大爷的装!
“冬”…袁术一脚踢了过去,直接把袁绍踢翻在地。“你一个丫鬟生的,你算老几?你也配替我领罚?滚…滚一边去!”
此言一出…袁绍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过只是刹那,他便收敛了表情,再度爬起…拦在愤怒的父亲面前。
“爹,公路不懂事,爹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孩儿以后…以后会好好教导他的!”
看似…袁绍是在拦,可其实他只是下半身用力,上半身完全没有去拦袁逢的手,他巴不得父亲一怒之下,随手提起厚重的竹简砸到袁术的脑门上呢!
砸死了,才清净!
“好了…兄长,打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终于,袁隗一把锁住了袁逢的胳膊。
连带着,招呼袁绍、袁基。
“还不快带公路走…”
“是…是…”袁绍心里觉得可惜,却不敢违拗叔父的意思,当即与袁基一道将袁术领了出去。
反倒是袁术还骂骂咧咧。
当然,他不敢骂父亲,只能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到袁绍的身上。
只是…
他骂的越大声,袁绍越是喜闻乐见,要知道…他这愚蠢的弟弟越表现出“混蛋”,他袁绍“护弟”的名声才越值钱!
反观…
屋内的袁逢和袁隗。
片刻之后,袁隗递给袁逢一盏茶,袁逢喝了大半盏,才消气了不少。
袁隗劝道:“打他也解决不了问题,又不是强买强卖,人家甄家是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哼…”袁逢尤自不忿儿。“他…他…”
气性再度上头,袁逢连忙拍着胸脯,袁隗也帮他拍…
过得片刻,待得袁逢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他方才张口道。“那无极甄家怎么就能预判到…马价会从二十万钱继续飞涨,能涨到两百万钱呢?我想不通,想不通!”
这…
袁隗眼珠子转了下。“兄长可听到坊间的一条传言?”
“什么传言?”
“无极甄家的背后是洛阳西郊玉林观的一位姓‘柳’的道长!”
袁隗将坊间的传言娓娓道出。“教甄家囤马的是他,教甄家买下咱们七百匹马的也是他,定下两百万钱一匹售卖的还是他!”
“呵呵,如今,坊间流言四起…这位柳道长可是风头无虞啊!”
嘶…
袁逢骤然想到了什么。“洛阳西郊?玉林观…那不是…那不是几年前,本初与那曹孟德经常去的那处道观么?”
“没错!”袁隗提醒道。“昔日,本初从张让府邸偷出关键账目,保全了许多党人,赢得了士人的赞许与极佳的名声,让兄长必须正视他,之后庶子变嫡子,委以重任,这中间…又哪里少得了这位柳观主的图谋呢?”
呵…
袁逢是倒吸一口凉气。
敢情…洛阳西郊卧着一只“隐麟”呢!
“兄长,你可知道…坊间是如何议论这位柳观主的?”
“如何议论?”
袁隗顿了一下,缓缓开口:“玉林观主,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
此言一出,袁逢一双童孔睁大。
这是坊间议论的么?
还是…他玉林观故意放出来的!
沉吟片刻…
突然,袁逢像是想明白了什么,浑身骤然颤粟了一下!
能做到当朝司空,袁逢的政治手段与头脑绝不简单。
而他经过短暂的思索,他敏锐的察觉出这“玉林观主,麒麟之才,得之可安天下”的背后,这“囤积居奇,贩马暴利”的背后,隐藏着的势必是一个更大的阴谋!
“玉林观主…他是…道教的…”袁逢口中喃喃。“这么多年了,道人入庙堂,他们还是没有死心哪!”
“咳咳…”袁隗轻咳一声,颔首道,“诚如兄长所言,又有一个妄图染指朝堂的道教徒出现了,只是…咱们暗中扶持太平道,解除‘党锢’的计划,是不是要暂缓一些?”
“看起来得暂缓了!”袁逢语气坚定。“当务之急,咱们得彻底堵住‘道人入庙堂’的所有路径!”
——“这大汉的朝廷,容不下他们!你、我的眼里亦容不得一粒沙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