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节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曹操离开后,他一人伏桉,眼前闪过的,是方才故意没有拿出来的,那封代表着顿丘民意的承情表,还有顿丘县近年来上缴的税赋。
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狐疑…
可仅仅一瞬之间,这一抹狐疑就变得坚定了许多。
“能将顿丘县那个乱了一百年的烂地方治理出成果!”
“这说明,曹操背后的这位‘高人’…”
他没有把话全盘讲出,可意思却再明白不过,这个“高人”不简单哪!
既然不简单…
那么…
今日曹操向他讲述的“帝王心术”,多半也是出自这个高人指点。
就在这时,“踏踏”…
曹节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他抬起头来,澹澹的扫了一眼。
“兄长…我觉得方才那曹操说的有些道理!”
说话的是曹节的亲弟弟曹破石,受曹节的庇佑,如今曹破石已经官居越骑校尉…
“有道理?什么道理?”曹节反问。
曹破石面色阴沉。“桓帝为平息民怨,会不漏声色的除五侯,当今陛下…或许也会平息‘党锢之祸’的影响,会在罢黜宋皇后之后…选择…选择…”
一句话没有说完,可意思已经跃然纸上,曹破石的脸色更难看了。
“哈哈哈…”
哪曾想,曹节却是大笑了起来…
曹破石不解,连忙问道:“兄长何故发笑?”
“我笑你们忽然都担心起咱家的安危来了!”
“兄长难道不怕?”
“我从小就拜在师傅曹腾手下,两朝天子,历经风浪波折无数,我对当今陛下的了解非旁人所能及,区区一桩‘宋皇后’桉,还威胁不到咱家!”
曹节缓缓起身,负手而立…“放宽心,咱家素来不会坐以待毙!”
“可…兄长,若是依着那曹操所说,这一次…兄长的对手是…是当今天子啊!”方才兄长与曹操的话,曹破石听得真切,越是真切,心情越是紧张。“古往今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咱们的那些家产得来的本就不正!”
呵呵…
听到这儿,曹节笑了,他行至大堂内屋舍一角处的古琴前,手指拨动琴弦,冷笑道。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其奈公何?”
——“咱家铁了心,一定要渡过这一趟‘公河’!”
…
…
荀或再度来到玉林观,便听到了其中一阵疾风骤雨般激烈的编钟敲击声。
循声望去,一处厢房处,曹操正在闭目专注的敲击着大小编钟。
荀或停住了脚步,在门口静听…
编钟的声音逐渐从低沉转向高昂,宛若雷霆震怒,如江海凝流。
可随着音律步入尾声,在曹操的敲打下,大小编钟发出的声音逐渐从高亢转为舒缓平和、悠扬清冷。
宛若一片轻盈的羽毛飞落,渐渐收于静息,余音鸟鸟,绕梁不绝。
“啪,啪…”
一曲落下,荀或拍了下手掌。
口中朗声道:“匹夫逞一时之勇,激烈易,平和难,孟德能有此克制,令荀某佩服…想来,孟德的话,那位大长秋是听进去了!”
“文若…”
看到荀或,曹操那本是眯起的眼眸,刹那间睁大,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束光。“我已经把那些话讲述给曹节!似乎…他听进去了!又似乎,他没有全部听进去!”
那些话…
自然是指柳羽留下的那封竹简,曹操与荀或细细的研读了一晚上,将其中的内容抽丝剥茧,将其中的真谛总结成一系列的话术!
借曹操之口讲述给曹节…
最后的结果,曹操不知道,可…这是集“羽弟”与“文若”两位兄弟的智慧,他觉得…一定,一定能成!
“孟德打算之后怎么做?”荀或凝眉,接着问道。
这…
曹操迟疑了一下。
他没有即刻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好。
曹操面朝编钟,口中喃喃:“若是…若是羽弟在,他…他会让我怎么做?”
呼…
听到这么一句,荀或轻呼口气,他的脑海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尽管…尽管荀或从未见过柳羽,可听曹操讲述他的故事,品读过他留下的竹简,荀或有一种感觉,他已经与柳羽神交许久,且相交莫逆!
柳羽会成为他的挚友!
荀或的眼力、洞悉离过人,他也会想,设身处地,如果他是柳羽,他会让曹操怎么做?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荀或脱口道。
语气坚定…
霍…
曹操迟疑了一下,他点了点头,眼眸却是望向了手中紧紧握住的那封,羽弟留下的竹简。“若是羽弟在,他…一定也会这么说!”
——“翻出贪墨所得,再度敲响登闻鼓!”
…
…
白天还是艳阳天,入了夜,却忽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似乎…
上天也着意让洛阳城那紧张到窒息的气氛稍稍缓和。
用这雨洗去城内那乍现的刀光剑影!
夏侯府中的地窖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道惊愕的声音…
就连暴雨也遮不住这声音中伴随的震动。
“这…”
“这…”
曹操木讷了一般,他站在地窖中一处密室的入口处,颤抖着抚摸着森冷的门墙。
荀或提着防雨水的羊皮灯笼…心头亦是“咯噔”一响。
“孟德?你此前真的不知道…夏侯府的地窖里藏着这么多的金银、珠宝么?”
颤动…荀或的嗓子都在打着颤。
太多了,眼前的金子、钱币、珍奇古玩、名贵字画…简直太多了,多到哪怕是在经验世界里,他们都不敢想!
“我…我也是第一次来这儿!”
曹操的语调也有些轻微的颤动。“此前羽弟只说,我曹家富可敌国…或许…这,这便是富可敌国吧?”
曹操感觉他的人生观都震碎了…
彻底麻了!
他担任顿丘令,以一县之力上贡的粮食、钱粮,罗列起来可以装满整个县衙的库房。
可…眼前这些曹家私藏的金银珠宝,怕是一百个县衙的库房也装不下。
还真如羽弟说的那般,一模一样!
“柳公子连这个也知道?”
荀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
曹操颔首,他语气笃定。“这世上一切,就没有羽弟不知道的!”
霍…
曹操的话,更加深了荀或对这位玉林观观主柳羽的好奇。
“文若…”
思绪早已飘到九霄云外的荀或,被曹操这骤然的声音吓了一跳,灯笼掉在了地上,烛火挣扎的摇晃了两下,灭了。
此间密室一片漆黑。
“孟德想说什么?”
荀或去寻打火石,曹操却是于黑暗中一把抓住荀或的胳膊。“以往羽弟说我曹家是大汉首富,要我在顿丘县向父亲讨钱时往高处写,那时,我尤自不信!”
“可今日我方才知晓,何为灯下黑!”
呼!
灯下黑么?
荀或眼眸一眯,他觉得曹操口中这“灯下黑”三个字,意味深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