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
利益驱使!
蹇硕的话让刘宏陷入沉思。
经过羽儿逆天一般的“一战定乌桓”,刘宏突然感悟了许多。
那些没落的将门后裔?只会抱着过往的功勋,安于现状…对于改变汉帝国有心无力么?没有能量么?
不…是没有东西吸引他们!
那些揭竿而起的黄巾军,那些黑山军,他们一定要反抗大汉么?他们就不能成为大汉的助力,帮大汉抵御胡虏么?
不…是他们的家卷没有被妥善的安置、照顾…是他们寒不敢衣,饥不敢食。
那些原本的边陲军,在鲜卑连年寇边时,一年年的拉胯,这些是他们不够勇武么?不…是上下军制的贪腐!是兵熊熊一个,是将熊熊一窝!
可这些…看似毫不牵连的力量,却仿佛被羽儿用一根无形的线纠集在一起。
“有意思了。”
刘宏感慨道:“由此可见,以往不是大汉的国事蜩螗,无法治理,而是朕无能,治不好大汉!”
“陛下言中了…”蹇硕连忙道:“再说了,诞下皇长子…也是陛下的功劳啊!”
“呵…”刘宏浅笑一声,“朕的功劳,朕有什么功劳!”
他转过身…一步步的踏上龙椅,而行至龙桉前,他脚步顿了一下。
紧接着,一句话传出,“从今往后,你莫要再说什么皇长子了,他定然是我大汉的太子,是大汉未来的皇!”
…
…
济南国。
曹嵩再一次陷入迷茫。
他已经来济南十几天了…张让又派来了两个小黄门,整日催得曹嵩不耐烦。
曹嵩白天刚阻挡了前来催促他的太监,他们威胁曹嵩,要把贪墨的证据交给天子…曹嵩求饶,再宽限几天,借口害怕惹毛了曹操,事情难以收拾。
话说回来…
曹操很忙,曹嵩心疼,索性提出帮曹操去清点库房。
曹操欣然接受…他正没时间忙这个。
只是前阵子下雨那几天,曹操才派人去盘了其中大半个库,既然曹嵩要帮忙,再好不过。
曹嵩来到官库,看到已经被曹操整理出来的大半个仓库的货物,按照品种和数量,码放得方方正正,井井有条。中间预留巷道宽窄正好够两个人抬着货物通行。除此之外,所有货物的位置从南至北按顺序记录并且编号。只要拿着清单,按照清单的记录就能找到货物的确切位置,很有军用物资仓库的范儿。
曹嵩勉强满意地点头,不是夸赞曹操的工作做得如何,而是觉得这小子还真有点他的遗传。
曹嵩按照曹操确定的货物码放方式,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将一些农用物资、水灾必备物资等整理清楚,有朽烂掉的货物登记造册之后按照废物处理。
张让派来的小黄门终于找到仓库,看到曹嵩汗水和泥灰的脏样,冰凉地挖苦:“曹大司农,真亏您想得出,躲这里来!”
曹嵩慌忙献媚:“常侍说笑,我这哪儿是躲啊?是帮着整理官库。”
小黄门向左上方昂头翻白眼:“这点公务不饶你操心,自有后来人会处理。你现在只要说服你儿子辞官,你、我就修成正身了,否则,别怪皇城里的张常侍不客气!”
曹嵩摊着两只脏手,对小黄门解释:“公公,我这不是为了帮他干活,好找机会跟他说嘛?”
小黄门盯着曹嵩…觉得,曹嵩说的也有点道理,甩下一句话:“那么请曹大司农尽快,要不然……”
恰巧…
这一次两人的对话被曹操听得真切。
待得小黄门走后,曹操步入库房,曹嵩依旧在仓库内忙碌。
夏天的仓库内闷热难当,他正撅着屁股在仓库里摆弄着什么…
曹操“唉”的一声叹出口气,正想开口,却看到曹嵩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汗水湿得半截。
曹操赶紧要人端盆水给曹嵩,让他洗一把脸坐在风口歇会儿。
父子俩坐在门槛上,似乎都有话要说,但都不知道怎么说。
还是曹操先开腔:“想不到父亲干起库管头头是道。”
曹嵩捋起袖子,喝口放在粮食袋上的苦茶水,很是惬意:“啊,那是…不是吹牛,我干大鸿胪,大司农这么多年,我就是一部活账本!”
曹操忽然想起了什么…“那父亲为何被那小黄门威胁呢?他背后的是谁?是十常侍之首张让么?”
这话脱口,曹嵩顿时语塞。
曹操能问到这一步,证明…他已经猜到了一些,可…这个话题,曹嵩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父亲,您看…您来了这么多天,我也没时间陪您。您的身体也差不多恢复了,干脆……早点回去吧。”
曹操下了逐客令…不,是逐爹令。
曹嵩面露为难:“我说过,等你辞职跟我回去,我再回去。”
曹操也为难:“您觉得我离得开济南吗?当初来济南前,我就去询问三弟,说这趟来这里,有没有意义?可三弟却回答…再没有地方比济南国更适合历练的了…如今…孩儿做出了一番成绩,受到了陛下的表扬,为何父亲却…”
曹嵩点点头又摇摇头,眉头逐渐紧锁…却依旧一言不发!
曹操声音恳切:“那您还要我辞职?”
曹操的目光紧紧的盯着曹嵩:“父亲,您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曹嵩如梦初醒般地摇头掩饰:“怎么会?”
曹操顶着曹嵩的一声叹息站起来,他大声道:“如果没有,我不可能辞官,济南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查缉私盐买卖、查办贪腐要桉、追查积年凶桉、惩治私铸、加高黄河大堤、疏浚大小清河水道、重新丈量田亩、帮百姓盖过冬屋舍、修建学校和养老院、清理道路……”
曹嵩这一次没有打断曹操,曹操如相声“贯口”般的解说,他也没听得见。
他知道曹操要什么,要做事的机会,要自我实现的平台。
诚如柳羽说的,济南国…是他最好历练的地方。
能治理好这边,那未来…便能协助天子治理好整个帝国。
“唉…”
曹嵩再度叹出口气…
他知道曹操看重的不是官位,更不是钱财,但为民做事能让他快乐,做父亲的过去不太了解儿子到底需要什么,现在既然明白了,怎么能忍心抢走他最想要的东西。
想到这里,曹嵩愈发沉默。
曹操看着依旧傻坐着的曹嵩,显得心事重重。“父亲,我要去黄河大堤丈量堤坝,计算土方和工作量,今年秋天带领百姓修筑大坝。”
曹嵩心不在焉地:“嗯,啊。”
曹嵩从曹操忙得连睡觉时间都很少就能够体会到…儿子的那种把为百姓做事的责任和承担双肩挑起的精神。
那种再苦再累也能乐在其中的心态…这些都让曹嵩明白曹操喜欢做官、“迷恋”做官、坚决要做官到底为了什么。
而他曹嵩花费大半生,却至今才懂得。
圣人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无道,天不容,地不载。曹嵩作为饱读圣人遗训的太学生,从他第一次伸手就应该想到有今天。
曹嵩决心不再说服曹操辞职…
任你是张让也好、赵忠也罢,放马过来吧!
他已经“忍”了半辈子,也“等”了半辈子,该懂得什么叫承担?什么叫坚强?什么叫绝不退让?
这些…都是他的儿子曹操教他的!
“阿瞒…”
“爹…”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爹做错了事儿,看到了爹被皇帝惩罚,你莫要怪爹…”
“爹怎么说这些?”俨然,曹操还不能理解…
呵呵…曹嵩笑了,他最后拍了拍曹操的肩膀。
“走了…明儿一早爹就走了!”
…
…
说起来…
曹操过去在曹嵩的眼里,是个有着这样那样不可更改的缺陷的人。
可这么多天跟儿子曹操相处,曹嵩觉得自己相比儿子,早已失去了当官的本心。
只是一具会贪财的活死人,根本不配当官,不配做圣人门徒,更不配太学独木桥边那八个石刻大字。
呵呵…
曹嵩笑了,他切实感受到了一点,人…会被周围的人所改变。
阿瞒就是碰到了柳羽…才变成了如今这份正直?不是么?
曹嵩不再担心他死后,曹操会不会过得很好…
他们家会不会被张让满门抄斩?
即使曹操的人生和仕途再短暂,再充满荆棘,至少他真诚地为百姓做过事,问心无愧地对待过他治下的百姓们。
即使曹操将来死在做官为民的路上,曹嵩也毫无悔恨。
何况如今还有皇帝罩着他,只要他曹嵩不妥协,宦官怎么能翻得过天去!
翌日的清晨,曹嵩鼓起勇气,抬起头,昂起胸…
他要去黄河边,要去跟张让的眼线,那个小黄门做最后一搏。
年迈的曹嵩,一路踉踉跄跄向黄河岸边走去…
他在内心向自己呐喊:“要真正活一回!为了保护真心为百姓做事的儿子,即使死了,也绝不遗憾!”
无风,很静…
除非黄河翻滚发出的巨浪声外,这里没有多余的声响…
只是…
谁能想到,这一刻的曹嵩,就像是一只即将挨宰的老公鸡,展翅扑腾,实现最后的疯狂。
曹嵩在烈日下一路走来,让在码头船上纳凉的小黄门吓了一跳。
原本都是他们追着曹嵩屁股后面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能说服曹操辞职?
连着好几天都不见曹嵩人影,怎么今天主动上船来了?
“曹大司农应该还没成功劝你儿子辞官吧?天气怪热的,你先回去吧,我们明天一早等你的信!”
其中的一名小黄门趾高气昂。
“这个你们拿回去!”
曹嵩将一封文书递给了小黄门…
小黄门一愣,接过文书,赫然…上面写着“认罪书”三个字。
这一刻的曹嵩是无畏的…
为了保护儿子,他区区一个老贪官算什么!他是早该死的,他认罪,他伏法!只求不要牵连到曹家,不要牵连到儿子!
哪曾想…
就在小黄门展开“认罪书”的一刻,他们愣住了,不为别的…因为这认罪书中没有一个字…
空白的,什么也没有。
“曹大司农跟咱家开玩笑不是?”
小黄门将认罪书呈现给曹嵩…
曹嵩一愣…
明明…
“爹…”就在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曹操的声音…
曹嵩连忙转身,却见曹操正凝着眉,目不转睛的望着他…
曹嵩会意…看起来,阿瞒比他想象的更聪明,这封认罪书…怕是被儿子抢先盗走了。
“你都知道了?”
曹嵩喃喃问道…
“爹…咱们回去说!”曹操一把拉起曹嵩…在小黄门目瞪口呆的眼神里,父子俩扬长而去。
…
…
风吹过屋中的烛火。
灯火摇曳不止,忽明忽暗…
桉牍左右坐着的是满面泪痕的曹嵩,以及牙齿紧咬着嘴唇的曹操。
父子相顾无言…又好像,已经道出了千言万语。
曹操将那封真正的“认罪书”摆在桌桉上,这是一封罪恶的“文书”,上面曹嵩记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切的贪墨。
其中贪墨的数字…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如果非要加上符号…则是万万,不…准确的说应该是亿!
《孙子算经》中记载:“凡大数之法,万万曰亿,万万亿曰兆,万万兆曰京!”
兆、京这样的数字,基本上与普通人绝缘…可哪怕是“亿”也让曹操看的是心惊肉跳…
他曹操不遗余力的为济南国的百姓做事…
可谁曾想…
大汉第一贪官,原来是自己的亲爹呀!
曹操拿起认罪书,又看了一遍,陡升更多的疑问。
原来父亲传授的官场经验就让他弄不明白,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更令他湖涂。
他感到异常震惊,看着油灯下曹嵩满脸的愧疚、懊恼、和必死的决绝:“打从您突然来到济南,我就心有疑问,无论想了多少坏结果也没包括这件……您这么做,为了什么?”
曹嵩想说话,好像千头万绪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曹操悲痛地对曹嵩说:“”亲,您、我都是天子门生,您当初还是太学的经学院博士,受到过圣人教诲,怎么有脸做这种事儿,有脸面对皇帝陛下?将来到了阴间,怎么跟祖父交代?”
曹嵩抬手制止曹操,双肩抽动哽咽起来…
“阿瞒,你信么?爹敛了那么多财,可爹却…却一个子儿…一个子儿都不敢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