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刺史府的卧房内,帘幕低垂,光线幽暗。
冀州刺史王芬头绷病袋,神情痛苦…
大夫们都束手无策,他的夫人坐在床边小声啜泣,他的几个儿子立在一旁。
过得片刻…大夫以静养为由,让他的夫人与儿子们离开了,此时的王芬一改方才的病态,缓缓的靠着床沿起身。
大夫瞟了王芬一眼,“王刺史还打算装病到什么时候?”
“不装病又能如何?”王芬摇摇头…“仗都给皇甫嵩打了,张角、张宝、张梁也被他清剿干净了,我若是不装病,岂不显得本官无能?唉…”
就在这时…
一名心腹仆从走了进来:“王刺史,许…许子远来了,他说还…还带了一位尊贵的客人。”
此言一出…
王芬一个鲤鱼打挺,整个人坐了起来。
“你说客人?”
他如何不知道…如今的许攸可是卷入一场官司里,一场劫狱救袁绍的官司,而这场官司中,袁绍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么这尊贵的客人多半便是…
嗖…的一下子,王芬起身,“他们…他们人在哪?”
“老…老地方?”
王芬根本不敢停留,急冲冲的往老地方赶去。
说起来,这位冀州刺史王芬乃是第一次党锢之祸中受到牵连者。
那还是桓帝朝,许多“正直之士”被废除、流放…
奸佞之人肆无忌惮的联系在一起对他们进行打压。
于是中原大地上的清流人士互相标榜,指天下名士,为之称号。
上曰“三君”,次曰“八俊”,再次曰“八顾”,再次则为“八及”,最后才轮到“八厨”,厨者…称赞的是那些能以家财救济世人的名士,王芬便位列“八厨”之一。
建宁元年,第二次党锢之祸爆发,王芬不得不再度流亡隐匿,前后两次禁锢达十九年!
也得亏是汝南袁氏施以援手,袁绍的“奔走之友”组织将他吸纳,藏匿在汝南…
而黄巾起义爆发后,为了联合天下的氏族,天子刘宏解除党锢,王芬才得以重用,如今乃是冀州刺史…
又因为他本事过硬,一年以来,收纳流民,安抚叛乱,治军理政,倒是稳住了冀州的局势与黄巾贼的主力分庭抗礼。
直到…皇甫嵩的北伐打破了冀州原本的平衡!
说到底,王芬是袁氏救助、举荐的,自然…他是铁打的汝南袁氏一派。
自打汝南袁氏被清剿后,他就想方设法的去寻找袁绍的下落,如今…总算是有消息了!
夜已深,密室内…
袁绍和许攸已先到,家仆引着王芬进去,他穿着斗篷,戴着风帽…
袁绍与许攸看到他时,连忙拱手:“王刺史!”
王芬紧张而兴奋的说,“两位来这边,不曾有人看到吧?”
许攸感慨道:“王刺史放心,我与本初是入夜后从后方菜园子里潜行进来,一路未发现有人跟踪。”
袁绍缓缓放下袖子,忽然有些犹豫,“我听子远讲,你们有一个计划…是要废当今天子,立合肥王为帝?此事太过重大,若是只有我们三人,怕是难以成事,至少…需得有一些朝中重臣参与,不知王刺史还联络了什么人?”
王芬警惕的看着周围,他拿过袁绍的手,“恩公请看!”
说着话,他在袁绍的手中一连写了许多名字,袁绍露出惊喜诧异的神情,“竟…还有他!”
许攸道:“有些人,表面上没什么,可实际上却是我们的同道中人。”
俨然,许攸与王芬知道的更多,更细致…
王芬叹息:“如今的陛下重用桥玄、蔡邕、荀或,这些都是柳羽道门一派的,将门受起蛊惑,以南阳为首的一干云台将竟是甘心沦为其牛马,宦门自是指望不上,如今咱们氏族、党人一派必须更加的精诚团结!”
袁绍感慨:“当今的天子本就深谙权谋之术,如今又有那柳羽的帮扶,防范更是严密,下毒恐难,别的机会…只能想办法把天子骗出皇宫,近日…朝廷下诏,让王刺史调集兵马配合柳羽讨伐黑山、白波两支贼兵的行动…还提及,他会亲临冀州,这…是个机会!”
逆风中的袁绍,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洞察力。
王芬拍手,“好主意,到时候陛下来冀州,所带的兵马至多不过千人,我在冀州却有万余兵马,此乃天赐良机!”
许攸也拱手道:“我那边也准备好了,五百名死士已经训练完毕,只需要冀州兵能拖住西园校尉,便可诛杀天子,拥立合肥王为帝!”
袁绍沉声开口:“王刺史,子远…我们必须得考虑到那柳羽啊,我这个‘好兄弟’精明得很,几次我袁家的计划都是因为他而功亏一篑,若是他早有部署…那…”
“呵呵…”听到这儿,许攸笑了,他一边捋着那一捋小胡须,一边道:“这次,我倒是真考虑到他了!”
唔…
袁绍一怔。
许攸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之所以要来冀州,就是因为要配合柳羽征讨黑山、白波两支兵马的行动,在冀州的土地上…难道本初觉得,还有什么情报是王刺史打探不到的么?让黑山军击溃柳羽,乃至杀了他,似乎…并不是一件难事!”
嘶…
这次,袁绍是倒吸一口凉气。
王芬则“哈哈”大笑起来,“今日第一次见本初,本初还不知道,我与子远可是书信过无数封了,这废立天子的计划也不是刚刚才开始制定,此间的一步步,我们统统都考虑到了!”
袁绍一时间肃然起敬,“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我汝南袁氏虽被清剿,可叔父无恙,我袁家的底蕴尤在,若是需要死士,我这边也可以从汝南调集一些!”
“好!”王芬等的就是这句话,“本初、子远,咱们这一次是要做一件大事儿!”
说罢…他激动的提起一只酒缸,斟满了一大碗酒,“今日吾等便在此歃血为盟,有违背誓言,辜负废立大业者,黄沙盖脸,不得好死!”
三人都卷起袖子,依次用一把刀划破口臂,将血滴入碗中,又依次举起来饮过,然后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
…
——益州有天子之气!
一条来自巴蜀的消息,突然间传入了洛阳,虽未传入皇宫,却也是让不少人蠢蠢欲动。
于是…
汉室宗亲,太常刘焉求见天子,在千秋万岁殿中向天子刘宏提议道。
“陛下…如今黄巾平定,然…蛾贼之兴起燎原,我等不能不去调查,据臣所知…此次蛾贼叛乱,多是地方刺史、太守盘剥百姓,私下卖官,这才招致众叛亲离,应该挑选那些信得过的‘自己人’去担任地方长官,将刺史与太守的权利收归一处,这样这些太守再为非作歹时,就会有所顾虑,所谓…疏不间亲!”
提到最后“疏不间亲”这四个字时,刘焉刻意的加重。
而这话有两层意思…
一个是抨击地方刺史、太守贪墨成性,一个是不经意的提出,陛下最信任的人该是咱们宗室的自己人哪?
咱们自己人怎么可能贪墨?怎么可能为非作歹呢?
放着自己人不用,所以才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不赶紧…用宗室的子弟,用自己人?
“依卿之间,具体该如何?”
刘宏饶有兴致的问道。
刘焉顿了一下,缓缓解释,“陛下可以在各州郡设立一个新的官阶,凌驾于刺史、太守之上,名为州牧,派遣陛下信得过的大臣与宗亲担任,如此一来…下面的官员畏惧州牧,自然不敢欺压良善,更不敢买官卖官,上面的州牧都是陛下最信得过的人,直接对陛下负责,如此也省去陛下治理大汉千头万绪!”
“况且,这次的蛾贼叛乱又极大的说明了地方兵马的不足,地方兵马调度的不足,说到底,是太守掌管兵权,刺史只掌管监察之权,太守因为职权相同,无法调动其他郡县的兵马协同作战,刺史能够联络到诸郡,却无有兵权!这也是蛾贼叛乱没有第一时间平定的缘由啊!”
如果按照历史原本的轨迹…
刘宏当即就应允了刘焉这“废史立牧”的提议。
甚至,首批派遣刘焉、黄琬、刘虞分任益州、豫州、幽州三州州牧,作为尝试。
结果,前期的效果出奇的好。
刘焉到益州,对叛乱者实行宽容恩惠的政策,又对地方豪强进行打击,稳定住了益州局面;
黄琬上任豫州牧,不仅平定了作乱豫州的贼寇陆梁,还将豫州治理得有声有色,以为政绩卓着而被封关内侯;
刘虞在担任幽州牧期间深得人心,不但平定张纯、张举的内乱,而且广施仁政,让幽州安居乐业。
也正是三州试验的成功,才有了后续,又派遣刘表去荆州的故事。
可…好景不长…
所谓——人心有所去取,去取谓之好恶。
到了后期,人心乱了,队伍就不好带了…
黄琬和刘虞虽依旧对汉室忠心耿耿,却一个惨死于李傕、郭汜之手,一个在与公孙瓒的比拼中落败,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刘焉与刘表则是割据一方,任凭中原如何动荡,他们就是安于一方,保家族兴旺。
废史立牧也从这一刻起,变成了帮助军阀割据一方,最终导致汉王朝的名存实亡!
当然…
这一刻的天子刘宏还没有想到这么多。
只不过,他觉得这事儿…不能拍脑门决定,因为…与历史上的刘宏不同,如今的他有一个极其靠谱的智囊。
“这事儿,容朕思虑一番!”
刘宏的话音一出,刘焉直接愣住了…
思…思虑一番?
刘焉没想到,他推演了无数次的说辞,他组织了无数次的话术,竟…竟被天子有些敷衍似的搪塞过去了,这…这…
“陛下,臣…”刘焉张口,可嘴巴好像哽咽住了,他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该说些什么了。
“好了,这事儿,等朕思虑过后再给你答复!”刘宏摆摆手…
刘焉只能无奈的退出千秋万岁殿。
待得刘焉走远…
刘宏张口道:“蹇校尉何在?”
“臣在!”侯在门外多时的蹇硕快步的走入。
“羽儿可在玉林观?”刘宏直接问道。
“在!”蹇硕拱手,“明日就要动身往冀州、幽州方向去了…”
“摆驾玉林观1”刘宏过的话让蹇硕一惊…
摆驾玉林观?
摆…摆驾?
要知道,以往天子刘宏去玉林观多是微服私访,可这一次却是摆驾…
别看是过程的不同,可意义却是两个极端!
“怎么?朕的话没听懂么?”
看蹇硕在发愣,刘宏又补上一问…
“听懂了,懂了…”蹇硕连忙拱手,“臣这就去安排…这就是安排!”
…
…
玉林观内…
张玉兰坐在柳羽的对面,低头不语,像是在耍小性子。
柳羽笑着问道:“怎么?不高兴了?”
“蛾贼尚未全部平定,你又要去幽州…去征讨乌桓,一定要把自己搞得这么忙碌么?”张玉兰面露不悦…
这段时间…大汉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儿,似乎每一件事儿都与柳羽…与玉林观扯不上联系。
可细细的去深究,每一件事中都能看到柳羽的影子!
作为柳羽的女人,张玉兰太清楚…
夫君看似没有亲临战场,可他很累,也很疲惫,更操着数不尽的心。
“你怎么也使起小性子了,师傅临终的话你忘记了么?中兴汉室,中兴道门,这不是他的遗愿么?如今好不容易这汉室有些起色,道门也入主朝堂,你应该高兴才对!”
柳羽缓缓起身,他走到了张玉兰的身后…
他知道张玉兰是担心自己…担心自己太过操劳,可这点又算得了什么呢?
距离实现目标…还有一段距离,路要一步一步走。
“说不过你…不过…”
张玉兰担心的问道:“可你是否想过,纵使公孙瓒、刘备那边训练好了兵马,可春季去北伐,依旧十分危险。因为…因为冀州与幽州的交界处还有白波、黑山两支贼军…据我所知,地方报送的,他们共计三十万人是不实的,真实的数字怕是…怕是比三十万的两倍还多!”
言及此处…
张玉兰顿了一下,她语重心长。
——“去可以,但…必须让我也去,我保护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