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奏书自尚书台传出。
同时传抄司徒、太尉、太傅每人一份…
得到消息…
太尉桥玄、司徒杨赐,太傅袁隗…连带着内朝的荀或,四人不约而同的往皇宫中去。
千秋万岁殿内,刘宏的手中,尚书台的诏书已经报送而来,看到桥玄、杨赐、荀或、袁隗四人,自然知道发生了何事。
“幽州刺史的禀报,三位卿家想必都知道了吧!”
“是!”桥玄感慨道:“陶刺史的奏书,事关军事,尚书台抄送到太尉府…”
天子刘宏脸色平静,居然没有愤怒。
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
毕竟这不是鲜卑第一次南下劫掠,自打他登基以后,每年一次,风雨无阻,也唯独这事儿了吧!
“呵呵…”
一声冷笑后,刘宏自嘲道:“朕若是记得没错,朕继位二十年来,每年的秋冬之际,鲜卑都会南下劫掠,最开始时,边陲将门屡屡报捷,不是歼灭敌军,就是阵斩敌将,可最后…真相大白,是他们被打的狼狈不堪,我大汉边陲将士,竟是惶惶如丧家之犬!”
言及此处…
刘宏目光冷然,俨然,他想到了那些个“年年拉跨”的将门。
“鲜卑,又是他们,并州劫掠够了,幽州…也要开始染指了么?”刘宏连连感慨…“这已经不是朕第一次议论鲜卑寇幽州的事儿…上一次,荀或还以人头担保,说那公孙瓒必不辱使命。可…可…”
刘宏的语气变得冷然。“坚壁清野,愣是放出去了万余百姓?这…这是嫌鲜卑人的刀不够锋利么?”
说到最后一句,刘宏的目光瞪向荀或。
俨然,他对荀或的那所谓的“人头担保”充满了质疑…
“好不容易重创了乌桓,却又要让我大汉子民死在鲜卑的刀下,如此一来,乌桓与鲜卑势必联手,幽州危矣!”袁隗故意深深的叹了口气。
公孙瓒是玉林柳郎的人,那就是天师道的人,无论是从哪个角度,那都是他的仇人!
天大的仇人!
不过,袁隗说的倒是事实。
若是真放任数以万计的百姓被鲜卑夺去性命,这会让乌桓再度燃起信心,两胡联手…这已经不是死灰复燃,这是大祸临头!
刘宏阖着目…“鲜卑,这两个字,朕每每听闻,真的是五味杂陈,说他们是胡虏…是野蛮人,可却能屡屡寇我边关,他们的首领檀石槐更是敢号称控弦之士二十万,终究…这些胡人像是历朝历代那般,成为了我大汉最大的威胁!”
言及此处…
刘宏握紧拳头,有些感慨,“我大汉每年给予边陲将门的粮饷胜过汉庭北军十倍!武皇帝时期每斩杀一个胡虏所赠予的功勋,朕双倍奖赏,可朕就不明白,为何我大汉的边陲军永远不是鲜卑的对手?大汉数千万百姓,难道…就要被这鲜卑胡虏一辈子欺负么?”
这已经不是…陶谦一封奏疏的内容。
俨然,天子刘宏想到了更多,想的更远…
他多么希望,陶谦报送过来的这封奏疏,是幽州军民同心重创了鲜卑!
倒是桥玄,他凝着眉…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边陲的将门从昔日里那支让人闻风丧胆的汉军变成了如今这个地步,有总总因素。
其中,关东人掌握着大汉绝对的话语权,关东人在地位上死死压制着关西豪族与边陲武人…乃至于“察举制”几乎被关东人垄断!
说到底,曾经的“出将入相”在这个时代…“出将”没有前途,入相才是士人唯一的出路!
从这所谓的——边陲之将不入都城!
——公卿贵胃之外不近陛下百步,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变…
大汉的军制急需改变。
刘宏不禁澹澹的再度张口:“这急件是五日前发来的,怕是今日,这一万余边陲百姓就已经枉死于幽州之外,这些鲜卑人正耀武扬威吧,哼,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退去这些人,还得想办法隔断鲜卑与乌桓的联系,幽州再经不起折腾了!”
“陛下圣明…”
杨赐依旧打着马虎眼…内外都不得罪。
刘宏的脸色愈发阴沉,他无奈的苦笑,最终转头望向荀或。
“荀卿,与你交好的那玉林柳郎最近在做甚?”
“这公孙瓒是荀卿力保的,却也是他柳羽举荐的,他不该为朝廷有个交代么?”
天子刘宏的话音刚落…
“是该有个交代!”袁隗落井下石道:“陛下恩赐,这位玉林柳郎如今可是咱们大汉的讨乌桓中郎将,用人的失误,这他自也难逃罪责…”
这…
荀或面色微变。
其实,他也看不懂,为何公孙瓒会放任数以万计的百姓出幽州城,胡人擅野战而不擅攻坚,这不是羊入虎口,送鲜卑一份功勋么?
若这公孙瓒不是柳羽举荐的…保不齐,荀或都想要诋毁他一番,可…荀或终究忍住了,他一如既往的选择相信柳羽。
“陛下,这奏书中似乎并未言及‘败’字,更说不上溃败…似乎陛下与袁太傅有些…有些…”
“有些什么?”袁隗怒问道…
荀或微微沉吟,旋即一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传出…
呵…
而这话成功把袁隗逗乐了,这荀文若是死鸭子嘴硬!
“呵呵,陛下,荀卿还真是信任那玉林柳郎啊…”袁隗说着风凉话,“既幽州刺史有此禀报,那很快冀州也会发来消息,看看到时候荀卿还是不是嘴硬!”
针锋相对…
俨然,当朝太傅与侍中荀或竟在这千秋万岁殿针锋相对了起来。
这下,轮到老好人杨赐了,他本想张口劝和一下。
哪曾想…一名小黄门快步的闯入此间。
“陛下,尚书台急件…是…是冀州发来的!”
这话脱口,袁隗的眼中闪过一抹精光。
果不其然,这就对上了…
幽州出事儿,冀州不可能没有察觉,无论吉凶…冀州刺史也会上书一封,只不过,从冀州刺史口中说出的话,多半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看,幽州的祸事已经来了!”
袁隗提醒道…
说话间,小黄门已经将诏书递给了天子刘宏。
刘宏低头一看,脸色却变得怪异了起来,他看到了许多字眼。
南阳...幽州...联合...军民同心...共同出击...两千鲜卑...一夜之间...全军…全军覆没...鲜卑首领轲比能被...一枪挑杀!
这一个个字眼看的刘宏有点晕。
他不得不深吸一口气,细细的又读了一遍,之后…他…他彻底的沉默了,他陷入了无以名状的惊愕之中。
“陛下…节哀。”袁隗劝慰道:“此次如此损失,悉数是公孙瓒一人之责任,其罪当斩…荀侍中与柳中郎将举荐不当,察人不昧…也当着重处罚,以儆效尤!”
袁隗心里滴咕着,总算是打了一个翻身仗!
借着这一仗,足够他什么狗屁“玉林柳郎”一辈子无法翻身。
哪曾想…
就在这时,从天子刘宏的口中喃喃迸出来两个字:“大捷!”
似乎觉得不够…
刘宏再度解释。
“幽州大捷,军民同心…两千鲜卑人尽数伏诛,全军覆没,大捷!大捷!”
呃…
这一道声音之下,袁隗愕然了,他的脸就像是凝固在琥珀里的化石一般…
“哈哈哈…”
刘宏笑出声来,原本阴云密布的脸总算是露出了晴朗的一面。
“不愧是柳羽举荐的人哪,这公孙瓒有一手,没有动用新组建的白马义从,也没有动用边防军,单单是靠着民兵就赚得如此大胜,这一仗打出了我大汉的威风,也打出了我大汉憋了这么多年的一口闷气。”
话说到这儿…
荀或拱手,“臣恭喜陛下习得良将,也恭喜陛下,这一仗把三年前北伐一败失去的锐气又给打回来了!”
“哈哈…”
刘宏又笑了…
比起这场大胜,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一战战胜胡虏的方法。
说是民兵,其实大多是民罢了…
这些百姓聚在一起,形成合力,都能对鲜卑造成如此毁灭性的打击,那么…为何边陲的将门却是屡战屡败,屡战屡败呢?
他们究竟差在哪里了呢?
这是刘宏最关切的,也是汉对胡战事逆转的关键。
“陛下…”袁隗尤自不信,“这奏书,幽州来的极尽消沉,这幽州刺史陶谦恨不得把干系撇干净,可冀州来的却又是完胜?如此有违常理…不如…”
袁隗本想说,不如再等等…确定了真相,再高兴不迟。
他依旧觉得,一群民兵能战胜鲜卑,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就在这时。
“陛下…”
又一个小黄门迅速的闯入,“陛下,幽州刺史的使者去禀报尚书台,说…说要收回上一封奏书,说幽州大捷…两千鲜卑被悉数屠戮,就连鲜卑中自汗王之下最骁勇的勇士轲比能也…也…”
不等小黄门把话说罢。
“也被一枪屠戮!”太尉桥玄抢先说道,一边说一边笑着捋胡须。“袁太傅啊袁太傅,看来…这的确是大捷呀。”
这下…袁隗的脸色难看之际,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尴尬…这就尴尬到极致了。
还是荀或张口打破了此间的尴尬气氛。
“陛下,玉林观柳观主慧眼如炬,臣之前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之后也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他举荐的人不会错,而事实亦胜于雄辩,幽州赢了!不过,至于如何赢得…想来没有那般简单,陛下不妨召其上殿,一问便知!”
唔…
召羽儿上殿?
刘宏眼眸微眯,下意识的他把目光移到袁隗这边。
在这点上,袁隗态度坚决,“陛下,汉庭规矩是边陲之将不入都城,公卿贵胃之下不入陛下百步,玉林柳郎纵有识人之功,可此番功劳却多是那幽州的公孙瓒,陛下万不可坏了祖上的规矩…以玉林柳郎这‘讨乌桓中郎将’的官位是近不得陛下百步!”
果然…
不出刘宏预料。
袁隗一定会阻止…
这关乎儒道之争,也关乎汝南袁氏的颜面…
天狗食日之下,太尉袁逢辞官归乡这才过去多久,如果这时候,天子召见柳羽…那汝南袁氏的脸就彻彻底底的被按在地下摩擦了。
如今的朝局,究是天子刘宏,也不敢公然与汝南袁氏站在绝对的对立面!
心念于此…
“袁卿所言极是…”
“告知尚书台草拟嘉奖便是,这玉林柳郎尚不能入此千秋万岁殿!”
言及此处,刘宏的眼神冷凝了一下,掠过了一丝精光。
“陛下明鉴!”
袁隗拱手…
就这样,一场有关鲜卑入侵的内朝廷议,就这样告一段落。
袁隗、杨赐、桥玄、荀或等人徐徐退出了千秋万岁殿,桥玄当先离去,似是打算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柳羽!
袁隗与杨赐则议论着什么…
荀或的官衔最低,他走在最后…
哪曾想,绕过一处回廊,一个小黄门早就等在这边。
“荀侍中,陛下请你留步…”
唔…
荀或一怔。
小黄门则领着荀或走到了另一处偏殿。
这里,天子刘宏已经换好了便装,蹇硕也在,也是一副随从的模样…
“陛下…这是…”
荀或下意识的张口。
见荀或到来,刘宏抬起头,“荀卿,按照规矩,朕的确是不能召见柳羽,可此番大捷,大功于朝,朕惭愧,满朝群臣、边陲将门都该惭愧,朕不召见他…也是因为,朕不该去召见,而是朕该去亲自拜访一番!”
“荀卿与这位柳观主是兄弟,多半知晓,如今的玉林柳郎可在玉林观?”
荀或连忙拱手,“听闻柳弟最近研制了一种新式战车,说是对抗鲜卑时有奇效,今日…在玉林观西十五里处的平原上尝试这战车呢!”
“战车?”
刘宏一怔,他深吸一口气。
因为公孙瓒的事儿,因为边境大捷,现如今…任何一个有关羽儿的行为,都让他无比期待!“摆驾去玉林观西十五处,这玉林柳郎是张仪、是萧何、是韩信,朕可要礼贤下士…”
荀或与蹇硕莞尔…
只是,两人的意境上又有极大的不同。
“还是便衣吧,朕便一个商贾的身份前去,这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刘宏又补上一句。
俨然,这所谓不必要的麻烦是指代的——汝南袁氏!
这个庞然大物…至少在目前,还不是刘宏敢触碰的。
“便衣倒是无妨,只是…”荀或欲言又止。
“哈哈。”似乎,刘宏猜出了他的意思,“荀卿是想说,怕是朕的身份瞒不过这位玉林柳郎吧?”
“陛下明鉴,臣不敢隐瞒。”
“瞒不过也无妨!”刘宏眼眸微眯。“他若是真的聪明,就该知道,许多事情看透却不能点透!”
嘶…
荀或微微一怔,陛下这话…意味深长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