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悲鸣,一叶落地而遍地萧索。
柳羽的话让天子刘宏陷入沉思。
这话要从三方面理解,第一是汉、胡战争胜负的根本在于“打”与“吃”。
打的核心在于“马”…
吃的核心则在于“补给线”!
从这个角度去分析,如今的大汉在不具备一支骁勇骑兵的前提下,是不可能效彷昔日的冠军侯一般彻底战胜乌桓。
而乌桓受制于补给,想要吞下幽州也极其艰难!
第二点,是乌桓此次南下的以战养战。
在失去充足补给、粮草严重不充足的前提下,乌桓必须第一时间夺下涿郡,然后迫使幽州诸郡望风投降,这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可事实上…
尽管战局不利,可至少涿郡暂时是守住了。
第三点,则是…刘备。
让天子刘宏都极其诧异的是,羽儿对这个刘备竟是寄予如此厚望。
羽儿似乎觉得,这刘备能坚守住,至少…他能坚持到乌桓人的崩溃之后!
诚如羽儿所言,如果真的能守住一个月。
…南阳援军驰援之际,哪怕是步兵对骑兵,哪怕是在幽州这平原开阔地带,胡人粮尽援绝…又怎会不能一战?
想到这里时,刘宏的眼眸已经凝起。
“陛下…”荀或回头小声的询问刘宏。“是否要叩门?”
“不!”刘宏摆了摆手,“朕已经听到想要的答桉了…”
刘宏也刻意压低了声音。
此次前来,两个目的,一是看看自己的这个皇长子,二是询问下他,幽州的局势。
刘宏不会在现在这个时刻与柳羽相认,这太危险了。
要知道,根据他的秘密调查,在何贵人诞下刘辩之前…他那许多早夭的儿子死的很是蹊跷。
就好像在宫廷内,永远有一支看不见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在查明这桩事之前,刘宏不会与羽儿相认,也不会将他置于陷境!
何况…
哪怕如今的羽儿没有顶着“皇长子”的头衔,他做的也足够出色…
甚至,不夸张的说,在扶汉这条路上,羽儿做的比他刘宏更出色。
呵呵…
朝堂上,宦官、士大夫之外,也正需要一股新的势力。
所谓三足…才能鼎立!
如今羽儿这“道人”的身份倒是刚刚好!
就在这时…
荀或继续开口。
“陛下…天色不早了,陛下还要继续听么?”
此时的屋内,柳羽的声音还在继续,无外乎是一些胡汉争霸的细节。
所谓的…在武帝朝之后,大汉对匈奴鲜有一胜,并不是没有一胜。
汉宣帝刘病已就把匈奴给打崩了;
汉明帝天山之战窦固以奉车都尉职与耿秉分四路北击匈奴,在天山大破呼衍王;
还有凉州三明,外战内行,内战外行段颎、张焕、皇甫规;
这些大捷都是得益于河内之地马匹的供给!
可事实上,还是太少了。
不是每一朝都能组建出一支骁勇善战的骑兵。
而自打鲜卑崛起后,几乎每年都会寇边劫掠,史书上往往只记载,某某年,某月,鲜卑寇幽州,鲜卑寇并州等等,却没有记载胜负。
这其实已经很委婉了…
若是大捷?《汉书》中怎么可能不浓墨重彩的去书写。
比起偶尔的胜仗,长时间被劫掠才是事实。
说到底还是马,还是机动力,还是国力与战力不对等的“转换”导致的!
刘宏又听了片刻,旋即招招手。
“回宫!”
说话间,刘宏转身离去。
隔着门缝,荀或最后望了一眼柳羽,又转头望向天子的背影,旋即…也跟着天子离去了。
似乎…他能理解刘宏的心情。
在乌桓南下寇边这件事儿上,柳弟已经做的足够出色了。
陛下不与他交谈,那便意味着,陛下将彻底放手,让他去做。
只是…
不知道这对柳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那边厢,柳羽还在与曹操、夏侯惇、夏侯渊等人交谈。
“贤弟?那你这么说…没有骑兵就对付不了胡人!”
“让弱势这样,那…是不是意味着,我等就无法效彷昔日的冠军侯,将胡人赶出塞外,再度恢复那西域的风采了么?”
“有…”柳羽的回答掷地有声,“步兵对骑兵,或许…有三种方法。”
这一刻,柳羽取来一封绢帛在上面绘图…
他脑海中想到的是唐朝时的“陌刀一出、人马俱碎”!
是岳家军的利斧斩马腿,是戚继光的新型兵种“战车”…
提及戚继光,许多人想到的是“鸳鸯阵”,是荡平倭寇。
可鲜有人知道,他在荡平倭寇后,被朝廷调到北方抗击蒙古骑兵…
而戚继光最厉害的地方在于,他的海战牛逼,以步兵对骑兵更是有一套独特的战法,基本上是把蒙古人按在地上摩擦。
时间还早,柳羽索性就将陌刀…将能斩马腿的利斧,还有新型战车绘制于图上,向曹操几人娓娓讲述。
夏侯惇、夏侯渊还好…
可曹操是越听越有精神,这些战法…这些兵器,就好像是为他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或许,平原地带…
以此方法对抗骑兵…
步兵并非没有一战之力!
…
…
十日之后,幽州,涿郡。
城中已经开始愈发艰难了,被围二十五天,这足够让涿郡城内本不充盈的粮食消耗殆尽,前几日…每人每天还有一口吃的,可最近两天…什么都没有。
好消息是…刘备在分别拜访过族叔刘元起,商人张世平、苏双后,以及幽州刺史陶谦后,被允准征募新兵。
在天师道鬼卒的宣扬下,大肆的百姓加入新兵队伍…经过简单的训练,驻守城池。
只是…如今最大的难题…是粮食!
“呼…”
此刻的刘备站在城楼上,目光中满是愁容。
“玄德兄,你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张飞看着刘备脸上的愁容,连忙劝道:“俺给你留了点儿,你先吃点儿,别人能倒下了,可玄德你得顶住啊!”
说着话,张飞从怀中取出一个菜饼。
这已经算是如今涿郡最难得的食物了。
“唉…”
刘备却叹出口气:“百姓们、将士们都两天没有吃东西了,我…我又怎么忍心吃下这些呢!”
“只要百姓们饿着,我刘备也陪着他们饿着…”
这…
张飞挠头,他知道…刘备就这性子。
把涿郡的老乡看做是自己的家人一般…张飞知道劝不住他!
就在这时,刘备突然想到了什么。
“把这菜饼给张姑娘吧…”
“这段时间也苦了张姑娘,操持这么多教徒,还要帮我征募士兵,她更不轻松!”
张姑娘自然指代的是张玉兰…
张飞点了点头,最后却还是“唉”的一声,叹气道:“柳观主也是,自己夫人还在这边…他却只告诉宪和,让他送信于玄德,说什么再坚守十五日…这眼瞅着,粮食就空了,最后守是能守住,可特娘的…饿也饿死了!”
讲到这儿,张飞环望城楼上的守军。
再度抱怨道:“饿着肚子,这还怎么打仗?”
这话脱口…
刘备也是无奈。
他已经从刘元起、刘德然的家门,从张士平、苏双这,甚至…是陶谦那边都讨了无数粮食,如今…可谓是地主家也没余粮了!
难哪…
就在这时…
“胡狗杀上来了…杀上来了!”
突然的一道声音传出…
刘备精神一凛,当即就朝着声音的地方跑了过去。
原来…因为几个守军饿晕,一时疏忽…居然让乌桓人偷偷的从云梯攀爬了上来,数不尽的胡人此时已经攀上了城墙过道,发现他们的守军第一时间大喊,差一点…城门就要被打开!
幸亏刘备就在附近,他带着张飞疯了一般的朝事发地点冲去。
老远看到胡人在争夺城门的开关,张飞大吼一声。
“胡狗,你张爷爷来了!”
一个冲撞,愣是用一把屠刀将一个胡人噼成两截!
刘备也适时张口,“夺回城门,否则…家儿老小,可全都要遭殃了!”
黄昏之下,黑幕席卷…
那些本恐慌着的守军,听到了张飞的声音,又听到了刘备的声音…
经他话语的感召与鼓舞,想到身后守卫的家人,想到…一旦城门失守…家人就要遭殃!
于是…有人大喊:
“杀…夺回城门!”
火把摇曳…
摇摇火焰中…无数人发出怒吼,在狭隘的城墙过道上,守军与胡人厮杀在了一起!
胡人武技是要远胜过这些守军…可万万一个守军被砍倒,身后的人又蜂拥杀了上来…他们与胡人纠缠在了一起,然后越来越多的守军赶来,他们用一切手段与敌人搏杀。
因为…
他们没有退路,他们的身后…便是家儿老小,便是父老相信!
血色残阳再度染红了此间修罗场。
而让胡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守军的抵抗竟是如此凶残,这一次他们登上城楼的足足有几百人,他们以为…足够了,足够夺下城门,足够…让大军杀进来。
可事实上,不够…远远不够!
无数的长矛、棍棒、刀剑…在黑暗中乱舞!
此时…已经没有人能分清楚,接下来的求救与惨叫声,到底是…来自胡人,还是汉人?
终于…
登上城楼的五百胡人被杀死…
刘备手刃了一个,张飞打死了四个,拳头上都是血…
最终,当一个个胡人的尸体被丢下城墙时,刘备如释重负…而所有守军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总算是守住了。
而这一次的守住,刘备心如明镜,是仰赖…附近守军的驰援。
是仰赖新招募的这群民兵…
呼…
他长长的喘出口气,总算…柳弟的信笺并不是毫无作用,征募更多的民兵…的确可以防范许多未知的隐患。
只是…再有五日,胡人真的会撤么?
他们能再坚持五日么?
就在所有人欢呼的时候,匆匆赶来的幽州刺史陶谦带着新的支援…点着火把,姗姗来迟。
看到这边的景象,也是长长的喘出一口大气。
他走到刘备的面前,却见刘备也在喘着气,面上除了“冷峻”外没有丝毫表情…
特别是眼睛,在火光下,没有半点波动。
“玄德…”
陶谦本想问,你没事儿吧?可…只两个字出口,陶谦就收回了想说的话。
俨然,如今的刘备身体上没事儿,可精神上已经快到极限…
作为幽州刺史,他对刘备是能够感同身受的。
因为…他…他已经到极限了!
便是为此,近段时间,整个涿郡的布防均是由刘备派遣的,陶谦的精神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再如此耗费心神!
可…
鬼知道,刘备是怎么顶过来的?
鬼知道,他还有多少能量,能再坚持几日!
“陶刺史,有劳你吩咐诸将,各处城墙,加紧卫戍…不可再有差池。”
“好…”一个好字,陶谦的喉咙难掩沙哑,他是因为激动而沙哑。
老天保佑,将一个刘玄德安放在这涿郡,活该他陶谦该活下去!
乃至于…陶谦环望左右。
他发现,在这一次乌桓的奇袭过后,整个涿郡…非但没有成为惊弓之鸟,反而更加的振奋。
彷佛在这黄昏之下,暗夜将至的时刻…始终有一束曙光,在指引着他们坚持下去…活下去,就有希望!
能活下去么?
或许…可以吧!
就在这时。
“刘县令…”一个鬼卒不知何时行至刘备的身侧,“禀报刘县令,圣女有情…”
“圣女?”刘备微微一怔…
这还是近段时间来,圣女张玉兰第一次主动寻他。
“可知是何事?”刘备多问了一句。
鬼卒则如实禀报道:“似乎…有一个名唤太平道的道教联系到了圣女,说是他们那边还有一些余粮!”
唔…
刘备一惊。
粮食…这种时候,整个涿郡最缺乏的就是粮食!
…
…
冀州通往幽州的官道上。
关羽提起马鞭指向前方…“文长…前面便是涿郡的地界,我们提前五天赶到了这里,涿郡有希望了。”
魏延没有回话,而是不漏声色的从怀中取出一封绢布,缓缓展开。
关羽不以为意,继续道:“今日我军最好休整一夜,明日奇袭乌桓,内外夹攻…定然能胜!”
如今的关羽才刚刚出道…自不能与《三国志》中巅峰期的荆州关云长相提并论!
经验与阅历差着一大截呢?
可…他素来傲气,自不会把区区胡虏放在眼里,内外夹攻…在他看来,是必胜的法门。
哪曾想…
魏延摇了摇头,他微微提起手中的绢布。
“大祭酒与皇甫将军可不是让我来打乌桓主力的!”
关羽一愣…
“那…”
“呵呵…”魏延笑了,他的嘴角扬起,露出了许多狡黠的笑意。
偏偏这笑意中,还带着些许森然的凶戾之气。
“长生喜读《春秋》,岂不闻,庞涓是如何死的?”
这…
关羽下意识的开口吟出四个字:——“围魏救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