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中秋刚过去五天,九州还没有从节日的气氛中走出,家家户户依旧挂着灯笼,市面上的月饼也还没有下架。
距离雪风城近400里外的刘家镇,今日一早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从镇口一路到达镇中的客栈。
一架牛车上放着一口棺材,一个中年男子驱着牛,一个少年跟在车后,还有一个年轻男子手扶着棺材,痛哭流涕。
“娘子啊!你就这么丢下我和两个孩子,你好狠的心呐!”
一通情真意切的哀嚎,所见之人无不动容。
这年头,如此有情有义的丈夫,不多见了啊……
镇子上最大的客栈,掌柜是一个矮胖的中年人,一听这哭天抢地的哀嚎,赶紧走出百步相迎,倒不是被他的情意感动,而是再这么喊下去,客栈里的住客非退房不可。
“哎呦喂,我的几位老祖宗啊,你们送葬能不能走远点,别耽误我做生意啊!”
江鸿抽泣着上前,哽咽着道,“掌柜的,行行好,给我家亡妻腾个大点的屋子,眼看这天就要下雨了,可不能让她被雨淋啊!”
一听他们要把棺材抬进客栈,掌柜的一只肥手摇晃的跟拨浪鼓似的,“开啥玩笑,你这样我还做不做生意了?!”
江鸿一听这话,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拍棺材,大声哭道,“娘子啊!你爷们儿没用!都没法给你找个片瓦遮身之所啊!
你生前最是记仇,你若是有怨,就来找你爷们儿我吧,千万别害了别人呐!”
说着,江鸿看了眼面前的掌柜,继续掩面哭道,“尤其是这个客栈掌柜,你可别半夜来找他啊!”
听着撕心裂肺的哭喊,掌柜瞬间感到背脊一凉,而周围的围观群众们,已经开始对他指指点点,斥责他没有人情味。
“好了,好了!我让你们住进来!但是只能住柴房!”
江鸿连滚带爬的站了起来,对掌柜点头哈腰,鼻涕眼泪全都在他那张笑脸上汇成一片,看着极其狼狈,“谢谢掌柜,谢谢掌柜!娘子啊,你听到了吗?一定要保佑人家财运亨通啊……”
掌柜赶紧伸手制止了他,“不必了!她半夜别出来溜达,就已经是最大的报答了!”
一番喧闹之后,江鸿一行人总算是住进了客栈……的柴房。
也算是有“片瓦遮身”,对得起他“死去的娘子”了。
刚进柴房,江鸿边哭边看了看四周,发现没人之后,立刻停止了哭喊,哑着嗓子说道,“快,给我杯水……”
卫滨一脸郁闷的看着他,伸手解下腰间的水袋,丢了过去。
哭了一路,嗓子都要冒烟了,江鸿赶紧喝了一大口,瘫倒在地。
肖云幸灾乐祸的看着他,心里暗暗庆幸当初江鸿没同意让他来扮演丈夫,这还真是个技术活和体力活,简直要人老命!
但他还是疑惑的问道,“不就是死了老婆吗?至于哭成这样?”
江鸿靠在柴堆上,喘息道,“从雪风城到冀郡,两千四百里路,肯抬着亡妻前往那么远的地方下葬,肯定是感情深厚。我若不哭的惨一点,别人能信吗?”
卫滨呵呵一笑,“你还别说,连我都信了!”
他们出发了四天,一路上荒郊野外,没路过什么大城镇,江鸿一路虽然也是一直在哭,但没喊得这么厉害。
眼见进了这个大镇子,便立刻飙起了演技。
那口棺材,此时首尾放在了两只板凳上,中间悬空着。
就听“扑通”一声,雪岚从棺材底下钻了出来。
肖云赶忙将她扶出来,解下自己的水袋递给了她。
雪岚这时候穿着华丽丽的寿衣,看着像是戏台上唱大戏的戏子,脸上也画着浓浓的妆,不过是那种白面两点红的死人妆。
这妆容在尸体身上,看着就很阴森,可若是画在活人脸上,那可就滑稽多了。
卫滨忍了数息,愣是没忍住,哈哈大笑了几声。
江鸿赶紧捂住他的嘴巴,“别让人家听了去!谁家老公公死了儿媳妇,会笑的这么开心的?”
看着这个已经沉浸在角色中的家伙,卫滨哭笑不得。
雪岚露出一个心疼的微笑,“江先生哭的太卖力气,刚才我都情不自禁的差点哭出来呢。
不过,这也太委屈先生了。”
“主公啊,你要是能平安回去,雪风城也就有救了,这点委屈不算什么。”
受的委屈越大,就越不容易被冀州军看出来。
“无妨,只要我们能安全到达冀郡,这些委屈都是值得的。”
话是这么说,可按照这牛车的速度,去到冀郡城至少要一个月,这一个月可不好过啊……
不单是江鸿,要雪岚每天都躺在棺材里,也是很难受的。
好在现在已是秋季,若在夏季时分,躺在大太阳下的棺材里,简直就和桑拿房差不多。
四人在柴房里休息了一会儿,江鸿与卫滨出门,采买干粮和水,留下肖云在门外守着。
这等于是将雪岚软禁了起来,但这也是没有办法。
这刘家镇不大,客栈已是在镇中心,仅有附近两条街还算繁荣,再往外便全是民居,再外面一些就是田地了。
在附近逛了逛,买了些烧饼和馒头,又去田边打了水。
临行前,卫滨带了几壶蒸酒,所以酒不用买。
不止是卫滨,现在雪风城所有喝过蒸酒的人,都不愿意再喝那平淡如水的酿酒。
于是最近一个月来,流传了数百年的雪风小酿,算是彻底沦为了蒸酒的原料,对此酿酒坊的莫老板可谓是又喜又悲。
回客栈的路上,两人遇上了姚轩。
他们自然是拒绝了与姚轩同行的提议,冀州军不认识江鸿他们,但肯定认识这个冀州王的外孙,若他跟着,无异于是拉一条横幅,上写“雪风城主在此”六个大字。
说来也怪,江鸿一行人为了装作普通百姓,这才用牛车慢吞吞的往冀郡赶。但这姚轩骑着马,却一直跟在他们后面。
估计他的马都要纳闷了,怎么这么有兴致出来“遛马”呢?而且还一遛就不回头了,连走了四天!
按照江鸿的剧本,此时的他们只是普通百姓,不可能认识姚轩这样的上流人物,所以两人只好装作没看见。
姚轩也十分配合,两拨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见谁。
傍晚时分,江鸿和卫滨回到客栈,打算早早的睡一觉,第二天一早继续上路。
可刚到柴房,两人瞬间像是遭了晴天霹雳。
柴房的门大开着,肖云却躺在了地上,已是不省人事。
而门内,雪岚和棺材,全都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