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风景的事情,李明月没有问,风景也没有说。
有些人,你不问,他就不会说,有些人,他若是不想说,你问了也没用,而风景就处在这两种人之间,所以他如果愿意说,李明月就算不问,他也会说,如果李明月问,他也会说,李明月从来不喜欢让别人去做他们不喜欢做的事情。当然,仇人和敌人另当别论。
风景将一坛酒抛给李明月,然后看着李明月腰间的酒壶问道:“那些剑都收下了?”
李明月点了点头,并没有将之前的情况告知风景。
风景收回眼神,同时将酒坛举起,就算是对李明月敬酒了。
李明月也将刚刚接住的酒坛拍开泥封,回敬风景,然后两人同时饮酒。
风景似乎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抬手丢出了一把剑,正是先前那妇人的配剑。
李明月接过这把剑,有些疑惑。
风景接着道:“这剑品阶不低,我留着没啥用,说不得哪天就换了酒钱,但你不一样,将其放在养剑葫里,每日温养一下,加上那三十六把飞剑,如虎添翼。”
李明月问道:“这把剑有什么故事?”
风景一愣,然后瞬间明白李明月的意思,笑着道:“剑倒没有,持剑之人倒是有。先前那人,算是我一个故人的弟子……”
他没有再往下说。
李明月点了点头,不再追问,将长剑收下,既然以剑无关,他自然就没理由推辞。
风景接着道:“你那把剑养得不错,所以如何养剑,就轮不到我开口了。”
李明月点了点,表示自己懂得养剑。
风景接着道:“今晚就先在此将就一下,明天一早离开,这么大的动静,那位镇国大将军不可能没有察觉,还是早点离开的好,否则等他调集大军,终究是个麻烦。”
李明月直接问道:“如果镐京那边调集大军等着我们,又当如何?”
风景一愣,然后笑着道:“那你就想多了,唐国大军,可不是说调就能调的,特别是镐京那种地方。唐国这么大的土地,藩王割据,重兵进京,一来是需要有理由,二来是那位皇帝陛下也不放心。总而言之,要想调兵遣将,不是谁一句话就能解决的事情,否则十六年前……”
他住口不语。
李明月了然,灌了一口酒,风景也灌了一口,两个男人,此刻都有些感伤,一个思念故人,一个思念亲人。
将酒咽下之后,风景接着道:“镐京的兵力,足以应对一切普通的事情,但一些不普通的事情,就远远不够了,比如修士介入的战斗。所以在各国皇室,都会有一个专门针对山上修士的机构,北边的金阳帝国就有个天师府,西边的岐国则是有那位兵家圣人坐镇,至于唐国,原本是有一个书院的,只是随着儒家被道家打压,就空了很长时间,直到出现了大唐商会,也就是如今的九州商会。所以你现在应该知道,九州商会对于唐国来说,代表着什么了。”
李明月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有些震惊。
风景接着道:“所以此去镐京,不论是军队还是修士,都不会插手,这是你们李家自己的家事,没有别人会插手。”
他看着李明月
,接着道:“你必须知道一点,在镐京,他不能杀你,你也不能杀他,因为对整个唐国来说,他的命比你的重要,这也是在镐京之外,他可以杀你的原因。”
李明月眉头紧皱。
风景接着道:“至少现在不能。”
李明月问道:“什么意思?”
风景笑着反问道:“你觉得呢?”
李明月还没开口,黄倾涵便道:“只要你实力超过了九州商会,不就行了?”
风景愕然,然后对着黄倾涵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文脉传承之人。”
李明月却只觉得心中苦涩。
先不说他实力能不能超过九州商会,就算能,那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那个时候那位皇帝怕是都已经死了,那自己难不成去刨他的坟?
再退一步,就算那时候对方还活着,自己就得跟整个九州商会过不去,可九州商会毕竟是他母亲留下的心血,自己这么做,岂非不孝不义?
风景接着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方法。”
李明月直接道:“我当皇帝?”
风景笑着点了点头。
李明月苦涩道:“你觉得这可能吗?”
风景摇头道:“不大可能。先不说你愿不愿意放下你所追求的道,就算愿意,有没有那个能耐去做这个皇帝?有没有能耐做好这个皇帝。都是问题。”
李明月说道:“但仇不能不报。”
风景眉头微皱,看着李明月,没有说话,而是在思索着什么。
半晌后,风景还是说道:“陈道陵之前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我觉得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李明月只是看着风景,没有说话。
风景一抬手,酒坛中的酒水便飞了出来,然后凭空凝聚成一个字:“稳。”
风景说道:“稳中带急。”
话音落下,“稳”字的“禾”字消失,只留下一个“急”字。
风景再次抬手,“急”字也跟着消失,酒水重新凝聚成了一个“静”字。
风景接着道:“静中藏争。”
跟之前一样,“静”字变成了“争”字。
“争时心要静,急时人要稳。”风景说完,那些酒水重新回到酒坛中,他则是仰头灌了一口酒,接着道:“什么意思,我能明白,但要做到,却很难,陈道陵或许做到了吧。”
李明月点了点头,将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记下来。
这句话,陈道陵确实没跟他说过。
李明月的理解能力从来不差,这句话的前半部分,说的是“静”不代表不争,“稳”不代表不能急,所以才有了后半部分的“争时心要静,急时人要稳”,而风景这个时候说出这句话,无疑实在向李明月传递一个消息,那就是他李明月可以报仇,而报仇就要做到这句话的后半部分。
正如风景说的,这句话理解不难,但要做到很难。
风景接着道:“陈道陵教了我很多,你娘也教了我很多,但我就是学不会,这句话是如此,‘道’与‘
术’亦是如此。”
他自嘲一笑,接着道:“所以我这么多年,只学会了‘术’,却没能学会‘道’,其实很多人都只学会了术,包括那些所谓的道教大天师,别看他们一个个术法通神,其实跟真正的圣人比起来,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黄倾涵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所问的,正是李明月所想问的,所以将目光看向风景。
风景问道:“在你们看来,修行是‘道’还是‘术’?”
李明月和黄倾涵都是一愣。
风景自问自答:“很简单,‘道’嘛,你看各家经典,无一不是说‘道’,什么‘天道’,‘大道’等等,可曾听说‘术’的?”
李明月这次摇了摇头,他读书不多,但最近读过的那些儒家经典,其中确实都在说道,当然,更多的是道理,为人之道,处世之道,为官之道等等。
风景接着道:“不论是道家,儒家,佛家,最终最求的,便是这个‘道’,那么你们说说,什么是术?”
黄倾涵说道:“这个我知道,术法术法,剑术,符法,拳法,这些东西,就是术。”
说完她一双眼睛看着风景,似乎是等着风景夸赞。
风景笑着道:“没错,我们所见的一切神通,皆是‘术’,御剑杀敌也好,符法天地也罢,而这些东西再强大,终究是不如道的。”
他应该是不善于跟别人讲道理,所以说这些理论的时候,出现了好几次停顿,每次停顿都会陷入思索,然后才继续往下说:“这一点,兵家最为明显,所有兵家弟子,几乎都是从‘术’开始,这也是在归元境之前,同境界之中,兵家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归元境之后,兵家却再难有所成就的原因所在,因为‘术’在归元境之前,确实有着一定的优势,可这个优势到了归元境之后,就会力有不逮。”
“再拿儒家来说,一个人只是读书,不用修行什么术法,却可以一朝悟道,愣是可以读出一方圣人,这便是走了‘道’这条路。”
李明月这时候问道:“我还是不大明白,既然‘道’如此厉害,为何人人都是从‘术’入手?”
风景笑着道:“我也不明白,而且‘道’到底是什么,我至今都没弄明白。”
李明月愕然。
风景急忙道:“不用多想,我都想不明白的事情,你们就更不能多想,至少现在不能,我就是突然有些想念那些故人了。故人故人,竟是都成了已故之人。”
说完他将酒坛放在桌上,说道:“好了,睡觉,没有什么事是睡觉不能解决的。”
“对了,酒虽然好,但还是少喝,三分醉意最好,酩酊大醉,就不像话了。”
说完这句话,他自己向着酒楼的二楼走去。
李明月看了手中的酒坛一眼,将酒坛也放在了桌上。
黄倾涵这时候说道:“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李明月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没有想所谓的“道”和“术”,而是在想“静”和“稳”,对他而言,修行之事暂且可以放下,当务之急还是解决凡俗恩怨。
毕竟归元境要过的第一关,便是这人间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