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徐铂臻在拿到陈瑶惨死的结局之后,才收拾行囊,一路往西,去了西疆。
他的手上占满了鲜血,心中已然笃定,老天爷不会给他一个好的结局。
果然,到了赤霞的时候,人虚弱的很,走路也走不稳了。
徐铂臻的漂亮属于那种阴柔之美,尤其如今因病更舔苍白,整个人半只脚都迈进了阎罗殿。
不过他还是撑着往前走,他不想死在大梁,这地方有他不想记起的人和事,临死之际,毫无牵挂才能轻松上路。
他在边陲小镇住了两天,打算趁着风小的时候出城,他孤身一人,在这种荒凉的地方,又着了红衣,分外显眼。
一小偷就看上了他的打扮,打算干一票大的。
但她没想到眼前的人看似弱不禁风,实则武功高强,她的手还未伸进衣裳里面,就被逮了个正着。
“放开,疼!”
徐铂臻力气还是挺大的,尤其对女子来说。
“你这个登徒子,来人啊,非礼啦!”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围观了过来。
徐铂臻笑了笑,从她的手里夺回自己的钱袋子,他将钱袋子重新塞进自己的怀里,继而将那小偷用力的拥进怀里。
“夫人,你为了跟情夫逃跑,竟不惜扔下你我才三个月的孩子,还要打扮成这样掩人耳目,你为何要如此绝情,你不想想为夫辛辛苦苦的挣钱养家,总要想想家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吧?”
小偷:“。。。”
小偷:“你瞎说什么呢?你不要乱讲,谁是你夫人。”
徐铂臻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当下表演欲爆棚。
“各位看官,我夫人卷走了我大部分财产与那情夫挥霍一空,如今还要跑回来试图将我余下的财产一并偷走,岂不知,这钱是拿来给老人治病的钱,孩子还那么小,若是不赁个乳娘,可怎么活?”
周围围观的人纷纷拿手指对着那小偷指指点点,那小偷一时没了主意,想要遁走。
谁知徐铂臻不依不饶,他紧紧的抱着那小偷的胳膊,假意央求:“夫人,若是你回心转意,与那情夫断了,为夫不计前嫌,允你归家,你看在孩子的面子上,行行好吧。”
周围指点指责小偷的人越来越多,那小偷眼看着没有办法全身而退,只好咬着后槽牙,皮笑肉不笑的敷衍:“夫君说的是,为妻从前做错了,这就与你归家。”
徐铂臻笑了笑,一副不胜欣喜的模样,他挽着那小偷在众人的祝福和叮嘱中,消失在人群里。
等到了人少的地方,那小偷就想脱身,徐铂臻牢牢的钳制着她,用一种玩味的笑意看着她。
那小偷莫名觉着害怕,缓缓的放弃了挣扎。
“你到底想怎么样?”
徐铂臻这才松了她的胳膊,从怀里摸出钱袋子,里面约莫有大几十两银子,他把钱袋子在小偷的面前晃了晃。
“做个交易如何,事后这些银子都给你。”
小偷立刻堆了笑容出来:“早说啊,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这片我熟的很,你想找人或者办事,我都能帮得上忙。”
可能是想起自己小偷的身份,于是她对这片熟悉的原因有些难为情,顿时红了半边脸颊。
末了,嬉皮笑脸的将那钱袋子接到自己手中,并且暗自拆开口,朝里偷看了一眼,笑的合不拢嘴。
“说罢说罢,啥事要我去做?”
徐铂臻默默道了句:“收了银子,我娶你,你替我收尸。”
小偷将那银子扔给了徐铂臻。
“你你你,就这点银子就想这好事?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屁吃!”
徐铂臻拎了拎钱袋子,没做声。
他将钱袋子扔给那小偷,作势要走。
那小偷不明所以,跟在徐铂臻屁股后头不停的聒噪。
“我说了我不同意,你给我,我,我也不会嫁给你的。”
徐铂臻顿住脚步,似乎是没想到自己死到临头,花钱请人给自己收拾的人都没有。
他有些失落,又有些难过之后的摆烂。
所幸也只是一瞬间,扭头扔下一句:“赏你的。”
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原本若是这银子是偷来的,小偷必定会欢喜雀跃,如今这银子虽然仍旧在自己手机,却如烫手山芋般拿不住。
一个小偷,被人抓了现行已经够丢人的了,苦主不追究不说,还给银子让她花,这不是鄙视是什么?
敢情在嘲笑她手艺不精吗?
小偷不服,气鼓鼓的拿着银子跟在徐铂臻的后头,又怕跟的紧了那厮发难,只好隔了几步,远远的观察他的动静。
徐铂臻身子骨消瘦,行至一小河边,似乎是打算取水喝,只是没喝上水,身后乍出现一满脸横肉的男人,对于徐铂臻这样柔弱不能自理的公子哥,满目鄙夷。
原本小偷只是想着在暗地里看着,不打算出手的。
可那满脸横肉的男人也不知怎么的,见徐铂臻不顺眼,几番挑衅辱骂。
徐铂臻却置之不理。
男人发怒,上前给了徐铂臻一拳,徐铂臻应声倒地。
小偷在暗处直嘀咕,刚才不是还有力气的很?怎么现下只有挨揍的份儿?莫不是真的要死了?
恶霸又打了徐铂臻几拳,打的他唇角血污,看的人心中打战。
照这么下去,这公子八成要交代在这里了。
思及此,她也不知怎的,竟然出来阻止,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晚了。
她拿着地上捡的木棍,面朝恶霸,强装镇定,那恶霸轻笑蔑视,分明不把她放在眼里。
果然,没几下小偷手中的棍子就被夺走了,她身上挨了几处打,擦伤地方浸出鲜红的鲜血。
小偷叫苦不迭,扭头一瞧,见徐铂臻竟然还在笑。
笑着看她挨揍。
这天杀的!
她活该。
小偷急忙奔着跑过去,拉住徐铂臻的胳膊。
“你不是会武功,你倒是跟他打啊!”
徐铂臻摇头:“我要死的人,早死早超生。”
小偷不服:“呸呸呸,什么要死不死的,你在不还手,咱俩都得交代在这儿。”
徐铂臻眯了眯眼:“你说,咱俩?”
恶霸:“你俩这时候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也好,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徐铂臻点了点头。
小偷:点你妈!
眼看那恶霸杀招过来,小偷被吓的滋哇乱叫,“算我求你,赶紧还手吧,大不了你说的事,我答应你就是了。”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声闷响,小偷一抬眼,就见那恶霸脖子底下一个血窟窿,他试图去捂,却怎么也捂不住,最后眼睁睁的看着身前的空地一片血红。
小偷长舒出一口气。
“这恶霸在此处作恶多时,你也算为民除害了。”
徐铂臻挑了挑眉,默声表示认同。
过了会儿,他缓缓的站直了身子,走到女乞丐的跟前,到:“走吧。”
小偷慌了一瞬,急忙解释:“我是说给你收尸,可没说要嫁给你啊,你今天给我的银子算辛苦费。”
徐铂臻扬眉:“什么辛苦费?”
小偷嗫嚅半天,最后心一横道:“自然是帮你收尸的辛苦费,你不认?”
徐铂臻默了默,认,怎的不认,有人收尸总比横尸野外,被野狗啃了强。
“随你。”
心中纵然千军万马奔腾,徐铂臻说出来的话也总淡漠的紧。
他没说好的,也没说不好,他说随你。
这两个字就挺耐人寻味了。
不羁中带着一股子摆烂,似乎对于小偷的同意与否,毫不在意。
小偷追上去,道:“我叫木兰,你叫什么?”
徐铂臻停住身形看了他一眼。
木兰急忙解释:“给你刻碑的时候,总要写个名字吧?”
徐铂臻不置可否,但回答了她的问题。
“随便什么都可以,阿猫阿狗,张三李四!”
木兰急了。
“你只是什么意思,既然有求于我,总要有个求人的态度,你都是快要死的人,隐瞒自己的名字,又有什么意义?”
徐铂臻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随后轻轻的笑了笑,就好像是压抑许久的沉闷心情,突然有了出口。
“信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木兰便没有再深究,转而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她自小父母双亡,世间所有的冷眼和不平,她都遇见过,从小便没什么人真心的对待过她。
今时今日,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摊上了一个病秧子,但这病秧子却没有丝毫厌弃鄙薄的模样,对她如常人般亲切。
或者说,是因为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故此刻意的给自己留了口德也说不定。
好在银子如今拿的心安理得了些。
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木兰带着徐铂臻去看了棺木和石碑。
活人去挑这些东西,怎么看怎么怪异,但徐铂臻似乎并不介意,反而兴致勃勃,最后挑了东西,不忘让木兰付钱。
木兰:怎么感觉哪里不对劲?
徐铂臻对于木兰的存在并没有太多的忌讳,有些事也不会避开她,比如,他给苏懿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木兰因为不识字,所以并不清楚,不过看着徐铂臻的表情,也总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所以徐铂臻伤春悲秋的时候,木兰就会取笑他娘们似的,没个主意。
徐铂臻只是笑,然后胸口一闷,呕出一口血来。
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但是仍旧撑着身体,带着木兰越过城门,去外面看长河落日。
塞外的风景美的苍凉,风沙吹在脸上,火辣辣的疼。
徐铂臻仍旧穿红色的衣裳,只为鲜血低落到衣裳上面,外人看不出来,只当是一片水渍。
他在别的方面并不严格固执,却小心翼翼的守护着自己的一片自尊。
于是在他有一次呕血之后,徐铂臻彻底的昏迷了过去。
木兰怕的好似眼睁睁的看着身边的浮木飘走,自己只身落水,再无获救可能。
徐铂臻是她的救命稻草。
木兰从前不觉着,但是等到一个可以把自己当个人的机遇太难了。
难到虽然只拥有了短短的一个月,她也忍不住不想放弃。
给她的银子都请了大夫买了草药,但对于油尽灯枯的徐铂臻来说,杯水车薪。
燃起来的病势如同随风疯烧的薪火,愈发不可收拾。
木兰握着他的手,干瘦的手指呈现出灰白色。
怎么捂都捂不热。
“什么时候了?”
徐铂臻有气无力。
木兰看看天色,只见外面一团浓墨夜色,不见星辰月光。
“快子时了。”木兰回。
徐铂臻轻微的动了动嘴角,扭头看向放在屋子一侧的棺木,不由的惨笑起来。
“来的时候…不曾…选择过,走的时候…也算…”
话没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喘的他几乎将肺咳出。
“走的时候…倒也安稳。”
视线落在身旁的木兰身上,徐铂臻不禁第一次重新审视了这小妮子。
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却因含了泪而水润无比。
看着他的神情也不似从前那般淡漠,是真的有在担心她。
她哪里需要人担心?孤独惯了的人,就算曾经拥有过温暖,也不会沉迷其中。
木兰这样对自己说。
她恨自己为何要拦下这活,在这种情况下,看徐铂臻逐渐死去。
没有什么比这更痛苦了。
“多年前…母亲生下我时…哥哥可曾欣喜过?”
“罢了…”
他说完这句话,就默默闭上了眼睛,木兰没听清,开口问了句,“什么?”
但最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木兰给徐铂臻收拾的时候发现了那封信,也见到了一封画着图示的地图。
她去了那地方,发现是一栋宅子,里面豪华无比,各种锦衣玉食。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徐铂臻并非普通世家公子。
下人们不知她的真实身份,但按照徐铂臻的意思,将她当做唯一的主人。
私库也看过了,各种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她十辈子也花不完。
但她总觉得缺了点东西,直到埋徐铂臻的那一天,看着空落落的墓碑,悲从中来。
她拿起石头,在上面刻道:“木兰之夫。”
末了嗔道:“死鬼,给你安个家,不然真就做了孤魂野鬼了!”
事了拂衣去,不留功与名。
往事如尘烟,到了仍是土。
尘归尘,土归土。
只盼明朝依旧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