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都已经死了，想要不解剖的情况下查清死亡原因，这无疑会极大的增加诊断难度。

周灿给活人诊病尚且时常感到困难，给死人诊病，这还是头一次。

面对秦院助那充满希冀的目光，周灿最终选择尝试。

“我试试吧！只是您也知道，患者死亡后已经无法再提供很多有意义的诊断数据，所以请您不要抱太大希望。”

周灿接下了这个艰难的任务。

人死了以后，所有症状消失，血压、呼吸、心率、体温等关键参考依据统统消失。

这对诊断是非常不利的。

也就只能通过患者生前留下的一些护理记录、拍的片子、描述的症状，再结合死时的症状与死后的一些表现，进行综合推断。

“这个我懂！咱们尽力而为就好，实在不行，家属不接受咱们的意见，那就只能建议他们走司法程序，尸检！”

秦院助点点头。

院感办的石主任颇有深意的看了看周灿。

“咱们第一组以前遇到这种死亡患者，几乎每次都能快速查明死因。老宋离开后，第一组的这种能力就中断了。你现在接替了老宋的位子，希望能够多朝这个方向发展一下。”

对于石主任提到的这个老宋，周灿充满好奇。

“老宋是谁？”

他顺口问道。

“一位临床经验丰富的管床医生，后来进了咱们质控处。从第五组的普通成员干起，最后进了第一组。”

石主任提到老宋的过往经历时，透着钦佩。

从他的这番话中，也不难听出质控处的五个小组其实存在着级别差。地位最高的应该是第一组，地位最差的则是第五组。

曾经对付过周灿的小组长钟辉，不知道是哪一个组？

能够当上小组长，而且当时医务科的科长辛万山对其十分恭敬，地位肯定不低。

周灿现在与钟辉是一个部门的同事了，见了面，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感到尴尬？

不过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了，周灿也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肯定不会抓着不放。

他现在刚进质控处任职，盯着他的医院领导肯定不少。要是刚一上任就对着曾经打压过他的人实施报复行为，这只会断了自己的大好前程。

“老宋进入质控处以后，考虑到工作需要，自学了法医，后来还去刑警队进修过一段时间。回来后，他在法医方面展现出极高的天赋。而且他的法医研究方向与刑侦不同，他专门研究临床治疗死亡的病人死因。医院只要有患者死亡，叫他过去看一看，往往很快就能查明死因。”

“刚开始的时候，家属对他给出的推断结果并不信任。结果申请了尸检后，与老宋的推断几乎一模一样。后来，老宋就是医院版的法医。不但咱们医院的患者死亡，会找他过去分析死因，外院有需要时，也会高价请他过去帮忙。你的临床天赋很是妖孽，也可以学学老宋，进修法医学。加入了质控处，自然要全心全意做好这份工作。”

石主任极力让周灿走法医的发展路线。

而且是医院版的。

用意是好是坏很难评价。

周灿有着自己的梦想，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质控处的工作而放弃追逐梦想。

人最怕的就是三心二意。

而且他认为从事临床医生比当一个医院版的法医要有前途很多。

法医就是鉴定患者的死亡原因。

临床医生则是拯救活着的病人，挽救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为患者解除痛苦。这肯定要比当法医有意义得多。

“谢谢石主任的建议，我会慎重考虑的。”

周灿用万金油式的套话回了一句。

他不再浪费时间，开始拿起患者的诊疗记录、检查报告逐一仔细查看。

其实在外面的时候就已经看过一遍了。

只不过这次看得更仔细。

而且侧重点有所不同。

在病房查看的时候，主要是寻找消化内科的医护在诊疗过程中是否存在不规范行为。现在则是寻找患者的死亡原因。

患者住院前查过大便常规，便潜血呈阴性。

说明消化道出血基本可以排除。

但是患者死亡前，突然大量呕血，而且腹胀如鼓，种种迹象又表明患者很可能就是消化道出血。

而且大概率是上消化道出血。

“患者死亡前解过大便吗？”

“没有！他解便本来就困难，需要用开塞露以后，让护士用手帮他抠出来。”

主诊医生回答道。

护士是一份绝对值得尊敬的工作，她们更像是默默付出的无名英雄。病人的病治好了，功劳是医生的，很少有人提及护士。

但是病人住院期间的各种护理、用药，都是护士在操作。

只有少数用药是由管床医生操作。

护士更像是一个贤臣，医生则是君王。

给患者抠大便，如果有男护士的情况下，一般都是由男护士来操作。不过男护士属于稀缺人才，很多科室根本没有男护士。

各种艰巨的护理任务都落到了女护士身上。

她们一个个最终化身为女汉子。

住院病房内，她们帮着管床医生或者是实习医生一起把病人抬上平板床，送往手术室，或者送去做一些重要检查。ICU内，她们帮病人喂流食，翻身，处理屎尿……至于普通的打针换药，这只是她们最基本的日常操作而已。

现在患者死亡，当事护事被叫着一起接受调查。

周灿看着对面那个两眼含泪，表情惶恐的年轻女护士，不由为她感到心疼。

特别是听到主诊医生说患者的大便都是她用手帮忙抠出来的。

这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女英雄。

“死亡的患者是你一直在护理吗？”

周灿的目光投向这个女护士。

“嗯！”

她咬着唇，重重点头。

眼眶中的泪水似乎随时会被挤出来。

她看向周灿时，目光中明显有着一丝深深的感激。

因为刚开始的时候，护理部的居诗嫚主任与院感办的石主任都认为是尿管没置入正确，造成患者尿液没办法排出来，这才引起死亡。

确实，一直憋着撒不出尿，真的会死人。

但是以现在的医疗水平，这种事情一般很少发生。

真的排不出尿，基本上只要超过一天，患者就会赶到医院求诊。医生查明原因后，有多种办法可以帮助患者排尿。

不仅仅只是插导尿管这一种手段，比如从腰部造个瘘口，把尿袋挂在身上。

如果是男性的尿管因为炎症发生了塌陷，堵塞，还能考虑扩张器。

各种规格的都有。

扩张尿管的滋味很酸爽，但是管用。

周灿推断出患者的死亡与导尿管置入无关，这才帮她澄清了冤屈。她内心自是对周灿充满感激。

“不用害怕，你在临床护理中做得很棒，特别是为患者抠大便这种行为，非常勇敢，也非常有奉献精神。”

周灿先是对她的工作给予充分肯定和赞扬。

她听了后，倍感欣慰。

再次用力点头。

“谢谢！谢谢您能这样评价我！”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罗晓！”

“罗老师，请问患者最后一次排便是什么时候？”

医生叫护士，如果有职称的，副主任护师，或者主任护师，又或者护士长，可以直接叫某某主任。没有高级职称或职务的，一般叫某某老师比较尊重。

不过近几年，某某老师这个称呼对于非教育工作女性从事者，显得有些不友好。

因为岛国的不少AV女星，被男同胞们称之为某某老师。

护士这个工作比较特殊，同样容易引发误会。

在医院内，很多主任不喜欢别人叫自己老师，也有这个原因。

当然，这个原因只是一部分。

主要还是人的虚荣心，大家普遍觉得主任比老师更高级，更好听。

“呃……应该是患者死亡的前两天，19号傍晚的时候，患者一直说胸口有点闷，肚子胀痛厉害。我就帮他手动解了一次大便。”

护士罗晓回答道。

周灿听了后，不由心头微动。

身为一名心胸外科的手术医生，他对于很多关于心胸外科领域疾病的症状都极为敏锐。听到患者胸闷，其他医护人员或许会忽视。

周灿联想到患者死前大量吐血，而且医护人员根本来不及抢救，患者就直接死亡了。

做一个大胆推断，患者是否存在心血管疾病？

比如主动脉夹层，特别是升主动脉夹层最为危险。又或者主动脉瘤。

只是即便是主动脉夹层破裂，出血也会淤积在胸腹腔内，不可能直接从嘴巴里呕吐出来才对。

主动脉夹层破裂的大部分患者以急性发作的剧烈胸痛起病。

疼痛性质多为刀割样、针刺样或撕裂样，通常持续而难以忍受，等阿片类止痛药治疗效果往往没什么用。

不过她提到患者曾经出现过胸闷症状，这是一个重要线索。

“患者临死前，罗老师在场吗？”

“在场，今天正好是我值夜班！家属按铃后，我就马上跑去病房查看了。当时患者的血压非常低，我意识到不妙，立刻叫了值班医生处理，还打电话给了负责主治的王医师。”

她提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显得心有余季。

亲眼看着一条生命消逝，哪怕是见惯了死亡的医护人员，每见一次，依然会带来很大的心灵痛苦。

女性医护人员，心灵普通比男性脆弱。

亲眼看着患者死亡，对她们的冲击往往更大。

“患者当时的血压很低？”周灿不由更加怀疑患者很可能是主动脉破裂出血。“那当时你有注意到患者的形貌特征吗？患者有没有出现脸色苍白、出汗、四肢皮肤湿冷等类似休克的症状？”

周灿追问道。

如果真是主动脉夹层破裂，患者一般只会出现类似休克的症状，却很少真的休克。

大多数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死亡。

也可以理解为来不及休克就死了。

“唔……当时他的脸色确实白得吓人，有没有出汗我没留意。给他量血压时，手臂皮肤湿冷好像有一点，当时我看到患者的情况不好，挺紧张的，这些细节都没有太过留意。”

她有些不好意思道。

换作大多数年轻医护人员，看到患者的情况危急时，往往都会是这种表现。

紧张，焦急，一心只想着赶紧救人。

害怕病人死在自己手里。

周灿也是在重症医学科规培了几个月，面对各种紧急情况时，才能镇定自若的处置。

当初在重症医学科规培，邺副院长亲自安排他多规培了一段时间。对他一生的行医生涯都带来了巨大好处。

院级领导中，周灿虽然与祝院长、白副院长都有一定联系，但是他的内心深处，与邺副院长最为亲密。

说不上来，就是从很多细节方面可以发现邺副院长是真心为他好，处处为他着想。

“患者当时拍过腹部CT，片子应该有存档，能否现在全部调出来一下？”

“没问题，我立刻联系医技科室。”

尚主任对周灿的要求高度配合。

以前，周灿跟着他学习过，算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下属。

不过现在的周灿，已经成长超过了他。

有了行政职务后，周灿已经是领导了。

当然，这个领导有水份。

因为他现在还只是质控处的普通成员，没担任什么领导干部职务。

“周医生这是有了重大发现吗？”

医务科的熊副科长出声问道。

“算是吧！我怀疑患者的死因是主动脉破裂大出血导致的。”

周灿现在也不敢太过肯定。

因为其中还存在很多疑点没有解开。

“主动脉破裂大出血？应该可以排除，因为患者临死前大量吐血，这更像是上消化道出血死亡。”石主任在旁边反驳道。

“正常情况下，确实是这样。不过每个人的身体都不一样，比如正常人的心脏都长在左边，但是也有异心位者的心脏长在右胸腔。甚至在临床中，我遇到过一例极特殊的情况，心脏长在腹腔内。所以，一切情况皆有可能。”

周灿侃侃而谈。

逐渐丰富的临床经验，让他在处理这种事情时，显得更加自信。

见多识广，才能打破常规的固化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