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阴雨三月刚停,灾荒也得到了救济。
那时,少年跟随了那对白衣飘飘的神仙眷侣几日,从那男子处习得几剑,亦吃了几日那素裙女子做的小食儿。
桂花糕,银耳羹,菜卷酥,红豆汤……
一块块,一匙匙,蕴着说不出的味道,不是罕见美食,却很暖,很甜。
“少年郎,我们走了,有缘再会。”
面对素裙女子的浅笑,少年恭敬向两人行礼相送。
他发誓,要如同这两人一般,行侠仗义,为天下做些事情,不忘初心。
岁月流逝,他成了一名游侠儿,结识了温柔的妻子与肝胆相照的友人,他开始觉得江湖虽路远,却在脚下,能安然。
但这一切,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改变了,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这时,已经不是年少的他才明白,世界上不是谁都是白帝陛下从不会犯错,因为除了白帝陛下,没有谁能剑破万古。
他不想犯错,但若他不错,妻子便会死,友人便会死。
于是他错了,再也无法回头。
岁月暮暮,不知过了多久,妻子为他留下了孩子,怀着悔恨离去,她临终时眼眸间满是愧疚,是她害他做了太多诛心之事。
他坐在死去的妻子床边,三日未语,不知是否后悔,却舍不得她,恨不得一同离去。
直到孩子的乳母将孩子抱来,听到孩儿的啼哭,他才明白,他还不能死,他不能让孩子走上他的老路,他要将手下的长水剑宗变的更为强大。
他又做错了很多事情,错到无法再去为自己做解释。
渐渐的,他的头发开始花白,脸颊之上皱纹密布,面容开始变的丑陋,直到某天照着铜镜,他竟是不认识那副面孔。
他终于明白,故事终究是故事,世上无奈事,从来身不由己。
天底下自古以来,就只有一个白帝陛下,只有他能从不犯错,谱写一曲美丽的童话。
但饶是那位白帝陛下……难道就没有后悔过吗?
已然成为老者的他,在听闻少年时分遇见过的那对神仙眷侣和离之时,幽幽沉默许久,不知在想着什么。
他这才终于明白一件事情。
从不会错,可能也是一种错。
有时改变人,会让人变的苍老无奈的,不仅仅只有欲望与嫉妒——还有责任与爱。
……
……
大殿之内,随着柳十三的高声回应,皆是沉寂。
众多宾客震惊无言,不知这位长水老祖发的什么疯,难得保命的机会在眼前,竟是都不要了吗?
王小凡微微垂眸,点了点头,也突然觉得有些可惜。
苏桃桃与苏蓁蓁察觉到某种情绪,觉得有些难过。
魉鬼与小铃铛则是眼睛亮了些,却又更加替南夕雾悲伤,因为他们也明白,这次是真的很可惜了。
唯有那素裙女子静静的站着,好似睡着,好似不想听见。
直到柳十三重归殿中,重新掌控他的佩剑,眼瞳间透着很多年没有过的少年的锐利。
“我不是白帝陛下,一剑断万古,可诸事不错。我不是菩提佛祖,逆天改命,能悔过顿悟。我不是鸿羲魔尊,明心静意,会悬崖勒马。”
柳十三举剑高喊,苍老的眼瞳中又是泪水,将他的眼瞳洗涤,将他的面容洗涤,好似少年。
“我只是个普通人,错了就是错了。”他的声音有些无奈,却毫无办法,蕴着些许的痛苦。
“人生若有重来,我还是会错,不得不错。”
柳十三的声音透着淡淡的彷徨,从未责怪世道,也未暗恨他人。他明白,错了就是错了,没有任何辩解的理由。
他也想不错,却做不到。
“但即便是这样无趣的我,也不想骗您。”柳十三的眼瞳清澈,好似那击鼓少年。
便是命不由己的普通人,他也想有些自己的坚持。
这时,他突然又见到了记忆中那个击鼓少年,想起刚才那苏家少女迎着夕阳,想要走出殿外的模样。
他突然笑了笑,想起了某种情绪,心中微暖。
好在,还有一件事情不算晚,他还能做到。
柳十三抬起了剑,这柄宝剑此刻有刃有锋,便是魉鬼都觉得锐利的刺眼。
“长水柳十三,但求一战!”
柳十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之内,如同少年,意气风发,他剑之所指,竟是南夕雾与王小凡等人。
听着他清澈回荡的声音,殿内众多宾客震惊无言,就像是看着一个疯子,难不成这家伙自知命不久矣,竟是活生生被吓疯了不成?
已经得罪了这位与红尘魔尊有师徒之情的后辈弟子,又要得罪南大仙子?
便是个疯傻痴儿,恐怕也不会做这种蠢事儿!
大殿内,众多宾客已然后退,与柳十三划清界限,若非南大仙子等人站在殿前,他们不敢贸然离开,此刻早已吓的退散干净。
随着柳十三一声意气呐喊,殿内仿佛明亮了两分,明知是求死之音,却让魉鬼都有些动容。
魉鬼看了一眼王小凡,见他亦是有些可惜,但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错了就是错了,能改自然是好的,债可以慢慢还,比欠下的还的更多。改不了,自然也需要为那些错误,付出一些代价。
来与往,因与果,本就是世间道理。
魉鬼叹了口气,准备踏步上前,神情严肃且认真,只是还未待他过去,一旁铃铛声清响,阻住了他的脚步。
“我来。”
那名稚嫩少女神情罕有的严肃,恭敬的走到了南夕雾身边,行了一礼,甚至都没有去问南夕雾的态度。
她知道,师尊是舍不得的,那便由她来帮她舍得。
“师尊修的‘有情剑’我不会,我修的是‘无情剑’。”小铃铛走到柳十三之前,与其只有五丈之隔。
柳十三眉目微动,他的剑道之资虽不如小铃铛,却活的比她长久些,见识自然也算不菲。
“听闻那位南二仙子修的也是‘无情剑’。”
“是,我的‘剑’本就是南二师姨教的,她说过,无情剑修起来总比有情剑轻松些。”
听到小铃铛的话,柳十三沉默片刻,不知是在问她,还是在问自己。
“果真如此?”
小铃铛没有回应,微微闭着眼眸,瞬息,再度睁开,却已经忘记所有。
“太白宗,铃铛,请赐教!”
这是她第一次回应柳十三她的名字,因为他此刻有资格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