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花落 落雪岭

据说每年冬季，这处山岭都会裹上一层银装，像是融进了白色世界，颇有凡尘小传中的梦幻感。

欢洛璃很喜欢这处山岭，遗憾的是，过往的数百年从没有仔细看过。

就像是凡尘间的许多旅人，很喜欢高山，很喜欢大海，很喜欢山川湖泊，但总是在忙碌，永远没有时间去看一眼。

就像是尘世里的诸多镇民，很喜欢朝阳，很喜欢暮色，很喜欢星光月色，但永远不会瞩目片刻，享受难得的馈静。

是没有时间，是没有心情，是没有机会……

终究只是没有这个真正的‘意愿’。

直到失去双腿，废去双目，年华哀老，再难观览江河湖海，甚至没机会遥望一眼天地夕暮，才会徒留无限感慨。

欢洛璃此刻，大抵就是如此心情。

如果再能多活一年多好？

哪怕她即将死去，但依旧想看看落雪岭的雪色，遗憾的是已经到了春天，而她没有下一个冬天。

“时不待我，等到蓦然发现的那一刻，方才知晓自己错过了多少……”

欢洛璃的心中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即将死去，而是为了从未真正活过而难过。

棋江站在她的身旁，依旧是那一袭琉璃色舞裙，清澈剔透的像个糖人儿，唯独双眸毫无情绪，像个冰人。

“那就这里？”

棋江所询问的，自然是欢洛璃的埋骨地。

哪怕她需要去死，但依旧有选择死亡之地的权利，这是瑶池所能给予的最大尊重。

对欢洛璃而言，这件事情却有些无关紧要。

稍加思衬之下，她选择了一处离欢花落最近的埋骨地，只是因为这里离她的归处近些。

无论是自家妹妹，亦或者那位小弟子，还有那些被她收留在欢花落的苦命姑娘们……

欢洛璃一生无可惦念，只有她们。

“就这里吧，每年冬天，她们能看见雪，却看不见雪下的我，这样显得我比较干净。”

欢洛璃俏皮的笑了笑，望着远处的欢花落，眼眸中透着些趣意。

这股趣意很淡，很宁静，更多的还是告别。

再见了。

棋江没有更多的话，古井无波的眼眸中，依旧没有任何情绪。

但她扬起了左手，一股琉璃色火焰燃烧起来，将她的身躯淡淡笼罩，透着一种极为宁静的温度。

这种火焰既不冰冷，也不炙热，就像是春天的温水，就像是夏天的青石，亦或者秋冬的棉花，冬天的深井，永远处于一种无比均衡的温度之间，淡然至极。

随之，棋江右手的火焰四散燃起，分散成了一根根线，开始如同夏日的萤火飞舞，渐渐缠绕在了欢洛璃周身。

火焰点燃了她的衣裳，将那赤白的胴、体尽展无疑，仿若在落雪崖雕铸了一道白美的石玉，晶莹剔透，美好无暇。

欢洛璃怔了怔，眼眸中有些难言的情绪。

哪怕她已经做好了死亡，但依旧难以接受这种方式的变故，即便方圆所及之处，只有作为同性的棋江，但欢洛璃还是别扭。

而且……

不是说好了全尸吗？

看这些琉璃色萤线，是要将她五马分尸吗？

即便不至如此，若是这些火线在炙热些，在猛烈些，她可就连骨灰都被扬了，更别提全尸这种待遇。

“你这是要？”

欢洛璃也懒得反抗，这本就是约好的事情。

她乖乖去死，南岭便不会因叛逆之事，迁怒欢花落的无辜弟子们。

至于是否能够留下尸身，埋在这落雪岭之下，却是没有太大区别，到底也到了这里。

于是欢洛璃轻问了一句，便懒得在意，闭上眼睛等死。

棋江没有回答，那于她极是无趣，只是她眼眸中也渐渐燃起了琉璃色的火焰，就如同她指尖跃动的火线，已经渐渐绽放出一朵朵花。

“大梦谁先觉。”

继而，棋江出声，嗓音透着些清冷与平淡，没有太多情绪，但因法力大耗，面色透着些苍白。

下一息，无数朵琉璃色夜花，在欢洛璃的周身绽放，以缠绕在她身畔的一根琉璃火线为骨，以流过的尘风为裳。

随风，每一道极细的火焰开始被吹成‘片’，像是一道道展开的琉璃旗，继而蔓延成为更加可怕的火网。

琉璃色的火网，将这片落雪岭的山脉笼罩，就像是在这幅自然画卷之上，扑裹了一层晶莹糖浆，美轮美奂。

不似雪色万里的辽阔宁静，反而有种小儿嬉闹之美。

下一息，欢洛璃整个人也烧了起来，像是融化在春日里的冰，在火焰中渐渐消融。

这是很神异的一幕，她的身躯竟在火焰中融化，而没有丝毫的燃烧，哪怕每一缕青丝都如海市蜃楼透过阳光，毫无杂质的美好消散。

这是道解。

是一种解脱。

欢洛璃本以为这是棋江最后的温柔，直到片刻后微微失神的她睁开眼眸，眼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的情绪。

她的神魂就像是风筝，被棋江牵在手中，飘荡在落雪崖的上空。

琉璃色的光泽，羽化成了一件极美的衣裙，重新穿在她的身上，让她看起来比春日的琥珀更加剔透。

山峡之上的那个她，还在消融。

“这是……什么？”

落雪崖之上，正在以琉璃舞线牵着‘欢洛璃’的棋江，一直冰冷的面容间，这时候才透出两分得意。

这是她的拿手好戏，也是她最强的功法。

唤作‘梦牵丝’。

这种功法当然有极大的杀伤力，可以轻易的将星辰融解，将日光灼烧，将寒冰冻裂，以琉璃牵丝为梦，消融世间万物。

梦，本就是不讲道理的力量。

但此刻，棋江所做的，并非是单纯的将欢洛璃融解，也不是在忠实的执行了绿青青的律令，而是另换了一种做法。

她将欢洛璃的身躯与神魂剥离，继而将欢洛璃的身躯融解，融在了这茫茫然的落雪崖之间。

随之，棋江又取出了一道小木人，就像是皮影师傅手中的娃娃，再将那些琉璃色的丝线，与飘荡在上空的欢洛璃的神魂碎片融合。

刹那，这道覆盖漫山遍野的琉璃色火焰，也重新聚敛，缝合两者之间的缝隙。

她‘死’过了。

至少身体的痕迹已经不存于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