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站在同一条河流里两次。
覆水即便敛回，也不可能是同一盆水。
欢洛璃的话很简单，也很实际，就像是浮生大陆历史间发生过无数次的事情，无论凡尘还是修界，人总是相似的。
造反的人们总是会一条路走到黑，不是因为不想停，是真的不敢停。
哪怕道理是那个道理，哪怕事儿就是那个事儿，不就也只能这样了？
绿青青当然知道欢洛璃是什么意思，又是在暗示虬龙什么。
这一刻，哪怕虬龙真的想要收手，哪怕虬龙相信她不会秋后算账，但黑龙谷与瑶池的弟子们不会信，天下人也不会信。
嫌隙一旦产生，便是一座大山，哪怕什么也不做，便足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如此，若干年后，还是会出问题。
这一刻，哪怕站在道理上，虬龙想要退去，但作为黑龙谷的谷主，作为一方领主的责任与尊严，却不容他退。
欢洛璃将这一点清晰的点了出来，犀利而刻薄。
即便是绿青青都觉得有些棘手，觉得这个小姑娘可真是讨厌，但为了劝说虬龙，不得不继续出言。
“即便不是同一盆水，收回来也总还能用。”绿青青顿了顿，继续说道。
“何况凡事总有例外，就像是佛偈中的那朵莲花。”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但没有第一支莲花破淤泥而出，让世人改观，谁又能知道之后的莲花呢？
欢洛璃却并不赞同那个佛偈中的故事，甚至读过无数次，却依旧无法从所谓的佛偈里寻找到内心中的宁静，反倒觉得有些蠢。
于是她的眼眸中透着些轻慢与不屑。
这是很罕见的事情，哪怕是王小凡、虬龙这等层次的人物，在与绿青青讲话时，依旧会保持着敬意。
“那是因为那是莲花，而我们不是莲花。”
欢洛璃的声音清晰而刻薄，竟是没有任何掩饰，显然已经将立场全部压在了炼不逢那边儿。
若是炼不逢失败，单单凭借对妖主的不敬，便没有人会让她继续活着。
只是听到欢洛璃清晰而简单的话，众人亦是沉默了下来。
这一刻即便是绿青青也没有在意对方刻薄的语气，反倒是觉得这话有些意思。
是啊，出淤泥而不染的是莲花，但也正是因为是莲花。
梅花不行，会溺在水里发烂，牡丹不行，会被埋在泥里死去……
茉莉、芍药、铃兰、菊花也都不行……
莲花之所以行，是因为那千年不腐的种子，是因为那足以破石避水的萌芽，因为它本身就是莲花。
“我们既没的选，也没得赌。”
因为不是，所以不行。
说罢，欢洛璃甚至没有等绿青青回应，便漫步走向了苏桃桃。
这是一个很轻率且诡异的行为。
以双方的立场，脱离了炼不逢的庇护，瑶池的强大修者能够随时杀死她，何况以苏桃桃的身份，也没谁会让欢洛璃接近她。
偏偏没人动手，也没人阻拦。
欢洛璃没有走到苏桃桃身边，隔着还有三丈的距离停了下来，眼眸中透着满是嫉妒与憎恶的情绪。
苏桃桃不知道欢洛璃这份情绪来自何方，按理她应该从未与自己见过。
这时，有风徐来，吹动两名女子的衣裙。
苏桃桃与欢洛璃的流苏都被风吹动，向着北扬起，就像是水墨画中的仙子，很好看也很相像。
“我一直都很好奇一个问题。”欢洛璃的声音很静，眼眸中却是讥哨的嘲弄。
“如果你在洛城的那一晚，没有遇见鸿羲魔尊，而你的妹妹也确实是寒冥鬼体，你会不会成为那位周二公子肉娃娃，以此换些灵药？”
这一刻，任谁也能够看的出她眼眸中藏不住的嫉妒与怨念。
“亦或者遵从命运，嫁给长水剑宗，利用长水剑宗的势力去杀杜媚，给你母亲报仇？”
这两个问题便很歹毒，因为太过诛心。
随着欢洛璃的声音落下，镇心殿内无比的安静，诸多宾客甚至望向了王小凡，担心王小凡会因恼怒杀人。
但奇异的是，王小凡很安静，也没有看向苏桃桃，仿若并不在意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只是他不在意，却并不代表旁人不在意。
随着欢洛璃问出这种可能性，哪怕是众多隐隐嫉妒苏桃桃的女性宾客们，眼眸中都有些藏匿着的快意。
在她们看来，这位苏夫人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但也只是运气太好了。
若她当年没有遇见王小凡，或许未必会比娼、寮中那些卖笑的凡尘女子好多少，甚至早已经成了一具艳、尸也说不定？
宾客们的心绪各异，男子们好奇，女子们妒忌。
这一点上即便是那位琴仙居郝掌门的水夫人也不例外，那名叫做珂柔的女子，也满怀嫉妒的偷瞄着苏桃桃。
哪怕以苏桃桃而今的地位没人敢放肆，又还不容她们想想吗？
欢洛璃问出了很多女子想斥弄，却没人敢斥弄的问题，也许她之后会死的很惨，但这一刻，却足以让这位苏夫人尽丢颜面。
这个诛心的问题，没有谁能够回答正确。
肯定的回答，太过丢脸，会与丈夫离心。
否定的回答，太过虚伪，会让众人暗笑。
这是一个近乎无解的问题，只要回答，便都是错。
苏桃桃沉默着，认真的思考着，没有注意到那些恶意的目光与视线，眼眸中满是头痛。
她当然没有发现这个问题的陷阱，只是认真的思考着这个问题。
那时她还没有遇见王小凡，自然不需要以死守节，但母亲的话语萦绕耳畔，她当然不会轻贱自己，哪怕为此付出性命。
尊严与信念更甚于生命。
但如果放在天平另一端的，不是自己的生命，而是更加贵重的妹妹的生命，还有母亲的血仇呢？
当天平的两端，都是更甚于生命的存在，苏桃桃无法做出抉择。
她认真的推演了各种可能，想尽了自己或许会做出的可能，却发现无论是哪一种又都不太可能。
她沉默着，并不是因为发现了欢洛璃问题中的陷阱而不答，只是真的思考不出答案，于是只能继续沉默思考。
最终，苏桃桃才意识到让欢洛璃等了很久，有些歉意的起身失了一礼，然后继续坐回坐席，在心中思量自己的各种可能性。
“我果然还是有些笨呀，连这种问题都想不出答案……”
苏桃桃心中感慨着，愁眉沉思继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