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凡自然不会如此称呼,并非是因为他与公子净几乎从未见过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与太一魔尊没有师徒之缘。
既然如此,那位太一魔尊的大弟子便自然不会是他的师兄。
王小凡无意反驳月玲珑的话,但也不会顺承。
月玲珑觉得有些无趣,倒也不会在多做些什么,正如同今日的事,她本就不是因为王小凡等人来的。
沉默片刻,月玲珑不再看向王小凡与苏桃桃,反而回看了一眼菊有道。
她有些诧异,不明白这孩子为什么能傻跪到现在?
“你很闲吗?”
月玲珑的言语永远是这般冷冰冰的,听在菊有道耳中却并不冰冷。
菊有道也没有解释,也不需再度请罪,他知道这些对于月玲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这位月姑娘做事,从来都无比的简单而纯粹。
于是菊有道起身转行,越过了重伤的天师张陵,走向了第三重楼破碎山门外的葛洪。
尽快将人杀死,不要耽误她回程陪伴公子净的时间,菊有道知道月玲珑大概是这个意思。
清风流云,山涧的尘土多了不少。
菊有道的右臂重续,但青衫上的血污与泥土依旧醒目,让他看上去有些煞意,很像是凡尘戏本中的坏人。
当然,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也是坏事。
当着众多第三重楼的弟子们眼前,将他们的授业老祖杀死,至于很多年后,会不会有修炼有成的弟子找他复仇,这便不是今日需要考虑的问题。
菊有道的步子很安静,也很稳。
张陵已经重伤,还有月玲珑镇着,自然什么也做不到,王小凡等人也没有护着葛洪的理由,于是没有阻止。
葛洪会死,这是必然事件。
不会有意外,不会有奇遇,不会有变故。
于是葛洪死了。
那位第三重楼的楼主,炙焰掌葛洪就那般轻巧的死去,或许连体内那颗蓝色的丹药还没有炼化殆尽。
唯一让人有些动容的是,葛洪死的时候,菊有道问了他的遗言,葛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跪在了地上,那是张陵所在的方向。
跪谢兄长恩义,辞别一生长情。
很多人都哭了,自然还是那些第三重楼的众多弟子们,也有‘林火山’三大长老。
在他们眼中,葛洪或许不是一个好人,却是一个很好的楼主,也是一个很好的老祖。
于是很多人暗下决心,终有一天修炼有成,会杀死菊有道给葛洪报仇,还有更多人在心中暗骂了菊有道几句,便再也生不起任何反抗的情绪。
这些与菊有道无关,他只是杀了葛洪,了结了很多年前的恩怨。
轻风起,吹动他的青衫,他没有动,心也没有动。
这一刻,菊有道明白了,只有他的青衫与风在动,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
……
“节哀。”
沉重的安慰声来自梅无伤,那名白衣的中年文士是在与天师张陵说话。
这些话语有些突兀,由他来说或许也并不合适,但梅无伤此刻确实觉得有些伤感。
场间他与张陵的年岁最高,较之王小凡这等人物还早上一个辈分,所以也最接近衰老,最容易产生物哀的情怀。
见到张陵这般模样,梅无伤便是知晓不妥,也不由得安慰了一句。
张陵的面容有些苦涩,也没有继续在意右臂截断处不停渗出的鲜血,只是无奈且悲哀的坐在了满是碎石与土尘的山路之上。
他没有在顾忌形象,也没有往时天师的威风,此刻就是一个失去了弟弟的,很普通的老人。
张陵盘着腿坐在地上,却不知如何节哀。
沉默了许久,他才抬起头,眼瞳中却又是不解。
“梅大先生?”
“是在下。”
两个同样属于上个时代的人物相见,自然满是感慨,若处于同一阵营,若无仇怨纠葛,势必会秉烛夜谈,闭关饮酒个天长地久。
他们的岁月并不多了,正因如此才愈加的喜欢缅怀过去,思念逝去的青春与时光。
但张陵没有与梅无伤过多的交谈,并非是时机与立场不对,只是因为他察觉到了另一件有些稀奇的事情。
即便那位太一魔尊已经死去,即便梅无伤不再追随太一魔尊,但他依旧越来越年轻了。
这里的年轻自然不是指岁月与心态,而是面容与躯体。
张陵并不蠢笨,何况历经这久岁月,又何尝不知道这是因为何故。
原来又有人想要重复当年太一魔尊做过的事情。
“人竟是真有再少年。”
张陵看着梅无伤,苍老的嗓音不喜不悲,既没有嘲弄也没有轻蔑,甚至没有羡慕与惊奇,只像是沉静了百年的水井,深沉而稳定。
这一刻,很多人才想起来,这位天师张陵即便一招败给了月玲珑,但他依旧是天师张陵。
他是十二重楼的总楼主,是整个东土都有数的真正强者。
即便是秋诗与冬乐联手,顺便在加上魉鬼,也决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梅无伤知晓张陵是何情绪,他曾经也拥有过同样的情绪。
于是梅无伤顿了顿,认真的看着张陵说道。
“若阁下愿意,也可拥有再少年,无论是韶华时光,还是那匆匆流年。”
言语毕,场间一派安静。
月玲珑觉得无趣,王小凡没有说话,但如秋诗与冬乐的神情却满是警惕,而魉鬼则是愤怒。
张陵没有在意任何人的情绪,只是闭目沉思了片刻,得出了他自己的结论。
是拒绝,也是没有兴趣。
“昊天六百六十二年,天尸妖现世海州,吾妻死于征战。”
“昊天六百八十五年,六弟匡正扶摇宗道统,为邪道奸人所害。”
“昊天七百零六年,十一妹造访天火崖古迹,意欲斩杀尸道余孽,为掩护众弟子离去,身陨道消……”
“……那年之后,吾只余三弟葛洪。”
随着张陵提起一件件往事,山峡间愈加沉静,即便是梅无伤文思如涌,能够以很多种方式反驳张陵,但却没有开口。
那是对死者的不尊重。
“今日,三弟葛洪虽有旧错,但他终究是死于你们的手中,恕老夫实难接受。”
张陵的声音很是安静,但越是安静,却又往往代表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与决心。
“逝去的就是逝去了,便是能够逆天夺回岁月,但那流年终究不会再返,我们都只有一次人生,天底下没有人能够踏进同一条河流两次。”
张陵并不觉得梅无伤所做是绝对的错,但他却不会与之同道。
更重要的是,他所渴望的从来就不是岁月与生命,而是生命中的那些欢喜乃至悲愁。
“即便我不喜欢太白宗,甚至有些憎恶白帝,但我终究是东土的天师。”
言语落,山峡再度宁静。
不知何时,日阳已落,藏入云中,透着绯红的火霞,映照在张陵苍老的脸上,却透着时光的沧桑与力量。
梅无伤有些羡慕,也有些敬佩,于是他想再劝两句,他是真的希望张陵能够再活许多年,哪怕方法不那么光彩。
而今张陵年岁已近尽头,又被月玲珑重创,恐怕命源不足三十载。
“先生不必再劝。”
张陵认真的看了一眼梅无伤,止住了对方的话。
“我曾经很尊敬您。”
‘岁寒铁卷’的梅大先生,自然值得无数人尊敬,即便是张陵这种同辈人,那时听到北疆的故事,依旧觉得热血沸腾,天地有道。
他不愿意梅无伤再劝,这实在让他觉得无趣。
梅无伤沉默了会儿,认真的行了一道平辈礼,眼瞳中依旧是羡慕与敬佩。
“我现在很尊敬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