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改航,又是两日行程。
随着目的地临近,三名少女也渐渐沉默了下来,不在如同往时嬉戏喧闹,任谁也明白,或许即将面临一场很残酷的战斗。
那名传说中的青衫男子,能够凭借一己之力屠尽十数宗门,定然非等闲之辈,若是想要制住那等人物,便是魉鬼与秋诗、冬乐,也必然会费上一番功夫。
最麻烦的是,她们也不确定这艘飞舟,是否能够赶在那名青衫男子之前,到达第三重楼。
“那究竟是何等凶徒,竟会屠戮数万之人。”
苏蓁蓁微微皱眉,心中想着便有些难受,不同于药命儿与南海棠,她所见到的血腥,其实很少。
药命儿也有些好奇,而今的浮生大陆,已经罕有人会犯下此等血案。
莫说是这么强大的邪修已然不多,便是真有个够胆的,也不应会如此雷霆行事,总得掂量掂量而今天下的四大域主,还有他自己的后路。
就像是此时,闻讯的太白宗便派遣出了四大剑侍中的两位,而后还有门人弟子来援,恐怕便是一方巨擘掌门的级数,也极难脱困。
两名少女看向南海棠,此刻她才是三人中最知晓内情的一位。
虽说不久前已经与众人说清,但事情难免盖全,而今即将面临,就是苏蓁蓁也想多问两句。
南海棠知道两人的意思,却沉默了片刻,这才犹豫开口。
“未必是凶徒,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人。”
听到这话,药命儿若有所思,苏蓁蓁却是怔了怔,有些不解。
“可那青衫男子杀了那么多人……”
苏蓁蓁不知那些人都做过什么,但她却很清楚一件事情,那些死去的人数,足以住满整个洛城。
也许这些人中,也有很多坏人,但却决然不可能没有好人。
就像是在那小小的洛城,有那万药周家,却也有王小凡。
既然屠戮这多人,不称之为凶徒,难不成还是个善人?
面对这个问题,南海棠没有回答,便是连药命儿也沉默了下来。
沉默下来,自然不是不能回答,而是不好回答。因为这个答案,即便是由南海棠来说,也有些犯忌讳。
这时,同在甲板掌舵的魉鬼看向了这边儿,也出了声。
王小凡不许他教苏蓁蓁修行,但却没有禁止他为苏蓁蓁解答一些问题,事实上,这远比修行更加重要。
“杀的人多了,一定不是好人,但也未必是无情的凶徒。”魉鬼沉默片刻,如此回应。
虽然接下来的话有些唐突,但以他的立场,却没有任何需要忌讳的。
“就像是我,曾经便杀过很多人,或许远比那个青衫男子杀的都多。”
魉鬼的声音很是安静,却让苏蓁蓁怔了怔。
“那您可有理由?”
苏蓁蓁问出这话,脸颊便有些烫,觉得无趣,再有何等理由,又如何要杀这么多人?
但魉鬼于她亦师亦友,颇为熟稔,她依旧下意识的想为魉鬼开脱。
“自然有理由。”魉鬼很认真的回答,眼瞳中却有些暗。
那时正值天灾年,北疆将士戮战边疆,他也还不是天门四将,只是天门的寻常弟子,有些天赋与实力。
那年,他奉命压军粮入陇,途遇暴民,欲截军粮,便狠下心肠杀了几波。
魉鬼也很清楚,那些人其实没什么错,只是饿了,但他却不能随意施舍军粮,甚至不能假装被抢走一颗,否则开了先例,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山高路远,粮食与灵药总是不够。
若是边军缺粮,修者缺药,导致全线溃败,死去的便不仅仅是几波北疆流民,而是数十城乃至近半数的北疆子民。
便是天门魔尊,也担不起这个责任。
而那一趟行程,他所下令杀死的凡人与修者,最终却不仅仅是开始的几波,直至后来,便是连他也记不清了。
其间或有老幼,或有妇孺,但却终究没有办法。
这样的情形,在那时的北疆,在那时的天下五大域上演过无数次,而今如他这等境界的人物,大都经历过昊天年间的那段岁月,明白很多无奈。
只是在如何有道理,终究还是一件很没道理的事情。
听着魉鬼的话,苏蓁蓁的脸色有些发白,有些沉默。
苏蓁蓁的反应在魉鬼看来,却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即便是仙韵道体,现在终究还是一个小孩子,所看的世界还不如何完整。
即便是他,活了这多年,不也没将这个世界看个明白。
“你可别忘了,我只是天门四将之一,只是北疆的天门四将之一。”魉鬼很安静的看了一眼苏蓁蓁,连用了两个‘只是’。
这在苏蓁蓁来看,是很稀奇的一件事情。
魉鬼向来以天门四将的身份自豪着,以这样淡漠与平常的语气提及,简直是罕见。
但苏蓁蓁却明白魉鬼是何意思。
他只是天门四将之一,便意味着天门四将还有别人,只是北疆的天门四将,便意味着天下五大域间,类似他这般层次与做法的‘四将’还有更多。
那样的惨剧,发生过不止一次,‘凶手’也不仅只有魉鬼一个。
或许形式与过程不尽相同,但结果却终究没有什么差别。
即便各有各的道理,死去的人却真切的死了。
苏蓁蓁的脸色更白,皱着眉,神情有些难看。
魉鬼难得转头,看了眼缥缈的云海,手中却依旧掌着控制飞舟阵法的木舵,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又可知,若是不论那位禁忌魔尊,天下间害死人最多的是谁?”魉鬼斟酌片刻,神情变的认真且严肃。
南海棠与药命儿不敢提,但他却可以,自然不是因为身份与境界,而是因为立场。
听到此问,苏蓁蓁有些茫然,南海棠则转头看向云海,药命儿低着头仿若未察。
除却那位天下间近乎灭却一半生灵的怪物,难不成还有能够与其比肩的凶徒?
“是天下三君。”
魉鬼的声音有些恭敬,但却没有什么犹豫,又看了眼船舱。
“尤以尊上为最。”
听到此言,苏蓁蓁沉默难言,也是真的不知该回答些什么。
一旁的南海棠却难的认真补了两句,算是解答。
“世人斩妖除魔,是因为邪道害人,既然邪道在害人,那么便说明那里有人。”
这是很无奈的事情,即便是在强大的正道修者,想要斩杀邪道,也总会牵连无辜。
越是斩杀强大的邪道,所发生的战斗波及便越大,更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生灵涂炭。
天下三君都斩杀过很多邪道,自然便牵连过很多人,那些在无数次战争中被牵连者,有凡人也有修者。
尤以殒天之战,三人拼尽性命与那禁忌魔尊死战,毁了半个中州,死伤之数又何止亿万,谁又能知道那些人究竟是死在那位禁忌魔尊的掌风下,还是死在谁的手中?
中州生灵十数亿,半数有余里,又何止老弱妇孺无辜。
但若无那场殒天之战,或许死去的便不是中州半数生灵,而是天下半数生灵,是非自难论。
万人的性命是性命,一人的性命自然也是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