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愈深,药宗阁外,清风明月。
那些被养在这里的飞鸟走禽,本应早已陷入睡梦,但却又被人惊醒。
假山之上,那只红颧仙鹤煽动了下翅膀,眼瞳中有些不解。灌木林中,一只白毛笑猿也面有凄凄,用树叶将眼睛遮了起来。
更多的鸟兽醒来,不解的看着药宗阁外跪着的那名紫裙少女,不明白她今日犯了什么错。
按照道理,这位小姑娘是药心谷的宝贝,即便是药心谷老祖也舍不得重罚她,今夜已深,她不回闺房睡觉,又为何在药宗阁外跪着?
药命儿静静的跪在石阶之上,低头不语,在等候祖父归来。
不多时,那位药心谷老祖也返回了药宗阁,微微怔了怔,却又摇了摇头。
“何故如此?”
这位白发白须的慈和老者,此刻睁开了眼瞳,神态没有笑意很是认真。
“命儿有错,自当领罚。”药命儿的声音清浅,但没有什么动摇。
便是她也清楚,此次之过,绝非过往可比。
便是苏蓁蓁无事,此次擅送了那株七心雪莲终究是大罪。
七心雪莲对药心谷而言并不值钱,若是平常,以她的身份便是送上凡人十株,也顶多被口头责骂一句,不会如何。
但无论七心雪莲是否值钱,但今夜那次举动的意义,却并非财物与价值可以衡量。
幸亏此夜无事,若是苏蓁蓁真有万一,或者将苏蓁蓁替换成濒临死亡的一方域主级别的人物呢?
看问题的角度不同,那么事情的意义便也不同。
药命儿知道,她今夜之罪,并非浪费了钱财,也并非造成了隐患,只是单纯的违背了规则。
同一种规则,若是她在最不该犯的时候出错,便会后患无穷。
药命儿知道,药心谷的规则是正确的,那么自然便是她错了。
此时,药命儿认错的态度不同之前,显然很是认真,既没有讨饶,也没有撒娇。
错了自然便应该受罚,她是药心谷嫡女,早就有所觉悟,否则终究心气难过。
那位药心谷老祖沉默了片刻,随手虚浮,一阵灵风便将药命儿扶了起来,让药命儿有些疑惑。
“那时不罚你,你就确实没有错。”药心谷老祖有些犹豫,却还是认真说道。
“当然,门规也没有错。”
听到此言,反倒是药命儿有些不解。
她自幼被告知教授的,便是门规不会有错。事实上,药心谷的门规也确实没有过错,救了天下很多的人,远比任何方法更加安定稳健。
如此,与门规相违的她,又为何没有错?
“门规是正确的,但并不代表与门规不同的做法,便是错误。”
药心谷老祖认真的为孙女解释道,他知道这很重要,否则药命儿无法接受,那么她的道心便会出问题。
今夜药命儿前来领罚,自然也是她作为医者的理性与感性的一种矛盾。
这种矛盾让她无法权衡唯一,所以她与其说是来领罚,不如说是想来自己这里寻求看法。
“曾经有一位很了不起的修者说过,通天的大道不仅只有一条,每一个人走过的路都独一无二,正确的选择也如此。”药心谷老祖轻捋胡须,眼瞳中有些缅怀。
“对于我们修者,乃至医者而言,亦是如此。”
“不救有不救的道理,紧缺的药能够救更重要的人,他们会让世间更安定,活下去更多的人。但若是浪费那药救了无足轻重的人,也未必就没有道理,因为那给予了人们爱与希望。”
“即便与实力的利益与明眼可见的价值相比,所谓的爱与希望太过虚无缥缈,但它对于我们这个世界而言,却是真实存在的。”
“希望永远无法完全笼罩这片大地,难以被人们实际观察到,却也不能被人们遗忘,否则即便是再正确的道路,没有了这些在内心深处的指引与支撑,也会渐渐没有人再有勇气与心力走下去。”
“实际与希望,理智与冲动,从来便没有谁能言之绝对的正确与错误,也总是各有各的道理。”
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有时都是正确,有时却又都是错误。
谁人言之对错,世间事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
听到药心谷老祖的告诫,药命儿怔了怔,认真的沉思着祖父告知的话语。
这有些像是诡辩,但细细想来,却又是真的有些道理。
换句话说,即便苏蓁蓁真的病危,那一株七心雪莲,也有先给玉茗的道理。就算苏蓁蓁活下去,能够成长为一方域主,乃至更了不起的人,能够让浮生大陆再安定千百载,活下去更多人,但也没有剥夺一个寻常凡人活下去的希望的道理。
有时候,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正的绝望与失望。
一人的失望,便会引起天下人的失望。天下人的失望,便会成为整个世界的绝望。
药命儿沉默着,觉得这些话有些了不起。
有时候实际的价值与利益,绝对不是衡量一切的标准。换一个角度来看,有时候错误的事情,也未必不是正确。
“说这话的人可真了不起。”
药命儿沉默片刻,开解了心绪,不由得感慨一声,也泛起笑意。
这样说来,她便是真的没有做错,那么内心便也不需要太过自责。
见到孙女再展笑容,药心谷老祖也浅笑着点了点头,觉得宽慰。随之他听到药命儿的感慨,亦是有些愰神。
这话是他曾经听某人说过的,今日偶然提起,思绪自然便又回想起了当年。
那人是那个时代,最了不起也最强大的人物,甚至是整个浮生大陆亘古以来,实力最接近天地极限的人。
即便那人在世之时,后有仙韵道体现世,但在仙韵道体渡九重天劫的那一个瞬间之外,他才是那个时代最强的人,或许也是亘古以来最强的人。
药心谷老祖记得,他还年少之时,那位了不起的人便已经是天下闻名的一方域主,是五域共尊的盖世英雄。
“他是谁呀?”药命儿亦是有些好奇,偏着头问着祖父。
药心谷老祖被孙女的话打断了心绪,笑容却又渐渐敛去,泛着些苦涩。
“是浮生大陆亘古来最了不起的男子,也是最可怕的人。”
见到祖父面容罕有的严峻且苦涩,药命儿怔了怔,隐约有些不可置信。
“他是?”
“太一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