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吹动那片花斑泪竹林,抖动着瑟瑟声响。
那踏步而来的男子,穿着一袭青衣,像是寻常商人打扮,他踏在厚重的竹叶上,墨黑的靴子显的有些虚浮。
或者说,并不仅是靴子有些虚浮,便是这名男子看上去,也弓着腰身,显的病怏怏的,没什么精神。
但他的眼瞳很锐利,看向远方的视线也很锐利。
当然,他没敢正看月玲珑,看的是远去的泪江。
那名月白襦裙的女子依旧坐在悬崖边上,没有回头,神情没有什么变化。
她自然知道菊有道也在这里。
事实上,不仅仅这位梅兰菊竹中的‘菊’,便是其他三位,也在不远处的竹林外,刚才便在静静的等着她。
月玲珑更清楚,若非菊有道自知不是她的对手,恐怕刚才便已经出手阻拦,又怎会让她这般轻易将魔幽放走。
“主上交待过您,莫要在私做主张。”菊有道咳嗽了两声,像是染了风寒,声音没什么力气。
显然,月玲珑上次任由魔幽前往洛城,险些让那丫头的身子被焚烧殆尽,便差点坏了大事儿。
而如今,月玲珑更是亲手将魔幽的一身道果与灵脉尽废,让那名黑裙姑娘与凡人无异,便是在将她捉回炼成尸妖,也没有了意义。
菊有道惋惜的摇了摇头,不解月玲珑为何这般?
按照道理,她才是最在乎公子净的人,又怎会这般置公子净的机缘于不顾?
菊有道亦是知晓,莫说是他,恐怕刚才便是他与兰花豆一同出手,也拦不住月玲珑,所以只能任由她随意,此刻才能来质问上一句。
“若是主上能够吃了那丫头,境界便能更稳些,想来到时便能够真正无敌于天下。”
言语间,菊有道愈加遗憾。可惜这道罕见的机缘,却被月玲珑给毁了。
听到此言,月玲珑目光微闪,眼眸间有些愧疚。
她自然不会在意菊有道的言语,但她却在意公子净,也知道自己此般举动,或许会让那人生气。
“公子那里,我会去解释。”
月玲珑没有再说更多,便如轻舞起身,踏着虚空的纹华而去,如云如雾,身影虚幻不见。
菊有道拱手行礼,算是为刚才的僭越致歉。
毕竟他们之中,除却公子净与高一个辈分的梅无伤,便没谁敢指责月玲珑。
竹林中,那名如猎户般健壮的山野男子,也走到了菊有道身边,拍了拍对方的肩,显得有些无奈。
显然,这位拥有极为秀气可爱名字的山野男子,也对月玲珑刚才的作为不满。
唯有竹林中另外一处,正在挖着竹笋,准备做些糖渍腌笋的稚嫩少女,并不在乎月玲珑是否愧对了公子净。
在她的眼中,很凶很凶的月玲珑无论做什么都是对的,若是她敢说她的不对,一定又会挨骂。
“玲珑姐姐不会被骂吧?”
虽然月玲珑平日总是凶她,但竹笋儿依旧担忧的看着月玲珑离去的方向,眼眸间泛着些委屈与心疼。
正躺在一旁竹枝上修伞的中年文士笑了笑,却是不甚在意,他正将一片片花斑泪竹的竹叶,贴在黄纸伞的内侧,又取了两道细枝,削做伞骨。
“月姑娘做事,向来从心而为,是自在人。”
梅无伤倒是有些欣赏月玲珑刚才的举动,虽然明白那与之效益,确实有些愚蠢。
“但也未必不是好事儿,那魔家丫头确实不错。”梅无伤的言语间,竟也是有几分欣赏与惜才。
听到这位梅大先生所言,竹笋儿才多念了念魔幽的身影,心中有些酸溜溜的。
“凭什么玲珑姐姐喜欢她,就连您也欣赏她。”
这名稚嫩少女再度蹲下身子,哼哼着挖着竹笋,也不顾翠绿的衣裙沾染泥土,像是在闹别扭。
不过竹笋儿心中亦是清楚,以这位‘岁寒铁卷’的见识,能够让他欣赏的人,世间也着实不多。
那天下三君自然算是,那位妖主青帝也算一位,还有那位太白宗的南二仙子……
“可惜了。”
心中虽有些酸意,竹笋儿还是默叹一声,替那位魔家姑娘惋惜。
……
……
越过层云,又是一道溪畔。
随着那名月白襦裙的女子轻轻落脚,山涧间的阵法再开,那里有一座茅屋,屋顶铺着些河茅草,晒着太阳,也沾染了些暖色。
茅屋外,有座石桌,石桌上有个铜锅。
铜锅里是些煮菜,除了南岭特有的花斑竹笋,小道牛肠,还有些葱豆腐以及肥美的鲈鱼。
这是清汤锅菜,仅仅放了些香料与岩盐,将食材的鲜味体现的淋漓尽致,没有什么遮掩,诱、人口水。
石桌旁的石椅上,坐着那名儒服男子,正对着芝麻酱发愁。
他不是不会调,只是不知若是不放盐,月玲珑会不会闹脾气?
“公子。”
月玲珑静静的走到了那名儒服男子身旁,有些心虚的跪下了身子,将头依在了对方坐着的腿上,显得有些委屈。
听到月玲珑有些歉意与委屈的声音,公子净怔了怔,旋即想到了什么,眼瞳间透着些无奈。
“你把她放了?”
“我把她废了。”
一字之差,意义便是天差地别。这也就断了公子净再将那名魔家姑娘捉回来的念头。
他这才皱起眉头,视线中有些不快。
“总得给我个说法。”
公子净轻抚着月玲珑的秀发,很是轻柔,但言语间却依旧是些许不快。这便是他偶尔被月玲珑说道几句,也不会涌现出的罕见情绪。
大概是真的有些生气。
就连他看向的远山流水,也顷刻安静了下来,不敢在吵到他。
月玲珑微微闭着眼睛,攥着公子净的衣角,分外的乖巧。
她想了想,眨了眨眼睛,然后无辜的看向公子净,对方也在看着她,像是在笑,又没在笑。
“我是女子,那丫头也是女子,我又何苦为难她?”月玲珑的声音渐低,更是委屈,眼眸中蕴着些怯意。
公子净扬了扬眉,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头,眼瞳中是些认真的情绪。
“不许瞎说。”
月玲珑这才更委屈的将头埋在公子净的怀里,不敢看他的视线,仿佛这样对方也就看不见她了。
“我们的事儿,是您与那三个笨蛋的恩怨,何必牵连小孩子。”
在月玲珑眼里,那魔家姑娘自然只是个小孩子。就像是花念与魅妖儿,对他们而言,都只是小孩子。
大人的恩怨,总不至于连小孩子一起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