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舟殿外,云海依旧是那片云海。
覆舟殿内,杯中酒却已尽数饮完。
可心提起酒壶,想要再为魔泉倒上一杯,却被他止住了手。
“够了,够了。”
魔泉的声音有些怅然,也有些释然,就像是开释了已久的心结,喉中的酒与血蕴成独特的滋味。
“总不好让小晴久等。”
人生本就如饮水,冷暖只自知。
听到魔泉的话,魑魔与魍怪沉默着,静静的坐在一旁,这是一种尊重,也是一种敬佩。
终究是曾经的朋友,便是最终道不同,也总得好好送别一场。
花不语又饮了一杯酒,侍女画秋有些惊讶,她照料这位红尘魔尊起居,自然知道她很少饮酒,今日喝的却有些多。
随着魔泉的生息渐弱,便是炼无极的眼眶都泛起了红意。
“老哥哥,还有何心愿未了?”
听着故友之言,魔泉苦涩的笑了笑,他这一生活的够久,也经历了太多,而今哪里又还有什么心愿。
一双儿女,便也是管不住的。
魔泉勉强抬起头,皮肤已经褶皱,眼瞳间的光辉渐渐黯淡,但他却在看着远方,有种遗忘了太久的轻松。
“龙城有棵枇杷树,是小晴死的那年,我亲手种下的。母树开花,随风散子,生根发芽,又是一道轮回。”
“而今已成了一片枇杷园,很是好看,也不知它们还能生长多久,若是有空,替我去浇浇水吧。”
念着那亭亭如盖的枇杷树,想着那繁茂的枇杷林,魔泉渐渐合上了眼睛。
他仿佛又记起了初遇那名女子的时候。
其实那时的她还年少,不在青楼,是个很安静的官家小姐。而他却是入世历练的天煞魔宗少宗主,只是谁也不知,全当他是个游侠儿。
就像是市集里最普通的故事,他们偶然相遇,只是匆匆一眼。
那天有雨,便是有油纸伞,也抵不住斜风,于是两人相继走到了同一株枇杷树下。
一颗好看的枇杷掉了下来,他们伸手接住,便记住了彼此。
雨停,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少女归家,少年则返回了宗门。
怎知修界十年,如弹指过隙,凡间十年,却像是沧海桑田。
好在,他又找到了她。
……
……
层云万里不见,有舟自远方来。
一袭画船,漂游在云海之上,如同仙舟泛湖,极是好看。
一名稚嫩少女坐在船边儿,白皙的左脚踝上,绑着一串金铃铛清脆作响,透着好听的清音。
她依旧抱着那柄如身子高的古剑,看起来有些笨拙可爱。
“师尊,我们会不会来不及了?”
小铃铛有些担忧的看向船舱之内,只见那名素裙女子正采撷一朵云,化雨烹茶,并不如何焦躁。
只是这份淡然的情绪,却依旧有些疼惜与叹惋。
“花家妹子无事,不必担心。”
南夕雾知道,小铃铛是听闻北疆出事,这才急忙驾起仙舟,拉着她往北疆去赶。
但这在南夕雾看来,本就不是什么值得担心的问题。
莫说是那位天煞魔宗的宗主魔泉,便是当年的王小凡,也未必真的能够赢过如今的花不语。
她自然能够看的出,花不语所隐藏的境界。
事实上,南夕雾清楚,花不语所隐藏境界,倒并非是为了刻意要做些什么,只是唯独不想让王小凡知道。
否则,那人势必会以此思考许多,然后推断出一些,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事情。
疾驰的仙舟很快,但也很稳。
即便小铃铛因为烦躁,脚摇晃的再快,那串铃铛似乎也只会发出一种清脆的响动。
刹那,远处的云海泛起些耀眼的颜色。
无尽的波柔云诡开始停止,朵朵虚幻的云雾如同灿烂的朝阳,泛着无尽的火红花海之色。
如朝霞,如晚暮
见到此情此景,小铃铛才终于明白,为何师尊并不着急前往援助,因为没有必要。
“花姨突破那道境界了?”她有些开心的拍手。
南夕雾笑着点了点头,也看向远处天边的那道红色云海。
花开彼岸天
“她如今的境界算是稳了下来,但若真论起来,二百三十一年前,她便燃了妖丹,强行破境,步入了魔修的无劫境界。”
这些往事,南夕雾作为花不语的金兰义姐,自然没被瞒着。
听到此言,反倒是小铃铛怔了怔,面色有些难看。
她亦是妖族,自然明白妖修向来不同人族,天赋异禀,拥有着得天独厚的修炼才能。
每种妖都不同,较之寻常修者,会多些特异之处。
传闻中月华成妖,天赋月露,滴血便可治愈千百毒伤。若有倾世狐妖,一颦一笑,便是浑然天成,撩扰众生。
小铃铛知晓,那位红尘魔尊乃是南岭的彼岸花妖,天生便可自燃血脉,以近乎自损的方式,暂时提升境界修为,这是罕见的搏命法。
但饶是如此,也应该仅仅是燃妖血,为何连妖丹都燃了?
妖不同人,享诸多修炼便利,但却也有一个更为致命的弱点。
那便是每一尊大妖,在凝结妖丹之后,那妖丹便是他们的命源,乃至是比神魂更加不可受创的存在。
妖丹毁,妖身灭。
“可、可……花姨又没死。”
小铃铛自然不会怀疑南夕雾的话,只是惊骇于这个事实,未免太过让人吃惊。
这名小小少女抱着古剑,吃惊无比的模样很是有趣。但南夕雾却没有笑,眼眸间却有些疼惜与无奈。
她静静揽住小铃铛,也不知心绪几何。
“自然是花家妹妹没有将她的妖丹全燃去,不然她便是突破九阶无劫境界,又如何给那人让渡命源?”
听着这话,小铃铛才沉默下来。
她向来知道很多事情,因为花不语与南夕雾从不避讳她,但碍于年龄,她依旧不曾知晓很多往事。
就像小铃铛知道那位洛城的魔尊能够活下来,是花不语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她却不知道这代价是什么。
如今,终于知道了。
原来不仅仅是那个孩子与二百三十一年的骂名,花不语更是燃尽了未来数千年的命源,只为了王小凡能够安居洛城三百载,感受他从未体验过的宁静与平和。
待到他寿终苍老的那一刻,北疆的那朵花,也会随之凋零,跟随而去。
“值得吗?”
小铃铛有些不解,又觉得莫名的烦躁。
她看了那名素裙女子一眼,她却在看着东方。
南夕雾罕见的没有回答弟子的话,任由白云扑面,却不由得泛着些浅浅的笑意。
在她们看来,大概是值得的吧。
小铃铛心中想着,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