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凉王府。
刘欣然正紧张地坐在一个男人对面,小心翼翼地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能让刘欣然紧张的人不多,但对面这位,绝对算其中的佼佼者。
北凉王,秦鸿。
不知为何,秦鸿突然提出今天要检查一下刘欣然的课业。
刘旭晖对此当然是嗤之以鼻,“老夫的嫡传,学问怎么样,还需要你秦鸿来考校不成”?
但秦鸿的第一个问题,就让刘旭晖神色凝重了起来,再不复之前的闲适。
“对陛下登基以来,一系列的改革措施,怎么看”?
刘旭晖差点就要当场翻脸,但却被身后一个仆人不动声色地按住了肩膀,看到那人投来的视线,刘旭晖也只得安静坐下,但心里却是难免担忧。
妄议朝政,这可是大事,虽然在北凉王府内,不必担心隔墙有耳,而且就算被陛下听到了,也多半只会一笑置之,但终究是不大妥当。
最重要的是,他没教过刘欣然这些啊。
刘欣然小心斟酌言辞,而后给出了九个字的回答:“功在当代,但利弊皆有”。
秦鸿笑了,“既然如此,说说弊端。”
“最大的问题,就是太激进了,手段太快太狠,而且没有丝毫要减弱的意思,长此以往,可能会引发不小的动乱”。
“而且,最麻烦的永远来自于外部,这种动静是瞒不过其他王朝的,一旦他们……”
刘欣然没敢再说下去。
“一旦他们里应外合,陛下会很麻烦,对吧”,秦鸿澹笑道。
刘欣然点点头。
“那你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这个,涉及朝廷要事,欣然不敢妄下定论”。
秦鸿嘴角笑意越发浓郁,这丫头,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不必担心,今天的谈话,出不了这件屋子”。
刘欣然试探性地看了一眼恩师,刘旭晖微微点头。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那就随便答吧,正好也看看她有多少实际能力,对秦鸿他还是比较相信的,因言获罪这种事,不会有。
刘欣然这才答道:“我的解决办法,目前来看有两个”。
“第一个,是暂缓改革步伐,给那些顽固派一个喘息之机,然后,再温水煮青蛙,慢慢来”。
“第二个,是以暴制暴,既然都这样了,那索性光棍一点,再来一场杀戮震慑一下人心,不过这么干治标不治本,所以,我比较偏向于第一个”。
秦鸿在听到两个措施的时候还是笑意盈盈,不过听了半天没下文之后,神色就变得无奈了起来。
“这就完了”?
“完了啊”,刘欣然点点头,一脸的无辜之色。
秦鸿哭笑不得,“我都说了今天的谈话出不了这屋子,你还担心个锤子哦,给我说详细点”。
刘欣然小心思被揭穿,被吓得吐了吐舌头,这才继续道:
“两个措施,原理都很简单,但难在如何执行,以第一个为例,一旦步伐放缓,那以前的一些努力,就可能前功尽弃,毕竟不患寡而患不均,那些已经完成改革的地方,势必对此心生不满,甚至造成地域仇视,所以就必须对此防患于未然,例如利益补偿,杀鸡儆猴………”
“第二个更激进,但也更危险,步步紧逼的结果,很有可能就会是一场动摇国本的大战………而且,杀戮震慑,永远都是下下策,所以,我不太赞同后者”。
听着刘欣然的讲述,秦鸿脸上的笑容也是越来越浓。
有些人就是天才,没办法。
“第三个问题,对于那些江湖豪侠恃武犯禁,无视律法之事,怎么看”?
“心腹大患,必须严惩”,刘欣然这一次回答的毫不犹豫。
“大患?你要明白,对于年轻人而言,仗剑江湖,快意恩仇,是何等痛快之事,为什么会成为心腹大患?”秦鸿有些讶然,这些话,让一个历经沧桑,饱经风雨的人来说没什么,但出自刘欣然这样的年轻人之口,就很让人惊讶了。
刘欣然摇摇头,“任何事,都不是触犯律法的理由,这些江湖中人,所谓的嫉恶如仇,不过是给了他们一个杀人放火的理由而已。”
“你要知道,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那我大楚境内,可能就再也没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种事了。”秦鸿眼中光芒一闪,澹澹地道。
“路见不平跟杀人放火是两码事,我大楚目前的问题,不是缺乏路见不平的侠士,而是一大群打着拔刀相助的旗号杀人放火的,匪寇”,刘欣然反驳道。
秦鸿笑了。
“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大楚非得采取你之前所说的下下策,那具体该怎么办?这个问题你不用急着回答,回去好好想想,等我下一次问你时再告诉我,实在想不出来的话,可以联系一下我刚刚问你的问题”。
刘欣然点点头,然后恭敬地告辞离去。
“怎么样”?秦鸿看着刘旭晖,玩味道。
刘旭晖早已没了最开始的不满,一脸骄傲地道:“这话不应该我来问你吗?看看老夫教出来的学生,就是这么优秀,没办法”。
“放屁”,秦鸿不屑地道,“别以为本王不知道,本王今天问的这些问题,你根本就没教过她,人家是凭自己的本事回答的,你连一丁点的跟朝政有关的事,都没跟她说过。”
“那又怎么样,她依然是老夫的学生,他的学问,是老夫传授的”,刘旭晖理直气壮地道。
“本王今天就是来说这些事的”,秦鸿语气忽然平静了下来。
刘旭晖愣了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刘欣然毕竟还年轻,你希望她能好好治学,而不是现在就考虑那些蝇营狗苟的庙堂破事,但你也看到了,这丫头天纵之才,在事功之学,霸王之道和纵横之术,人心等个方面,都有着独特的见解,如果一味只习之以儒家学问,难免,有些浪费了。”
“我儒家学问,是一切学问的基础”,刘旭晖冷哼道。
“说这话,你自己不脸红吗”?秦鸿澹笑道。
刘旭晖老脸还真微微一红。
“我知道你不是腐儒,对三教学问,诸子百家都有很高的造诣,算了,这些话你想必早就听腻了,我想说的是,我希望你能对刘欣然,真正进行全面培养,而不是以前那样,只教授儒学,如果只是儒学的话,我又何至于厚着脸皮亲自请你为她传道授业”。
秦鸿盯着刘旭晖,澹澹地道。
刘旭晖神色复杂,最终重重叹息一声,“行吧,都按你说的来”。
刘旭晖不知道的是,秦鸿之所以下此决心,还是因为,就在昨天,刚刚步入武道两个月的刘欣然,已经踏入了八品层次。
两个月,从普通人变成一位八品高手,哪怕是见多识广的北凉王秦鸿,依旧没法想象,这是一个怎样的速度。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陛下他,真的打算清洗江湖吗?”
刘旭晖的思想跳跃也是相当大,刚刚秦鸿问刘欣然的问题,她可能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刘旭晖何等老辣,一眼就看出来秦鸿目的所在。
秦鸿点点头,“陛下对江湖中人不满已久,本来是打算以后慢慢算账的,但既然现在,改革有所进展,但又不是那么顺利,就自然想到了拿这些目无法纪的家伙先出出气,催动一下改革进度。”
“如此一来,我大楚境内,就真的要乱上一阵了啊”,刘旭晖叹息道,“在外敌环伺的情况下,这么做真的妥当吗”?
“那得看怎么做?”秦鸿毫不犹豫地道。
“正常来讲当然不妥,但如果我们行动够快够狠,而且有人主动出来背黑锅的话,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再说了,外面强敌是多,但又不是都针对我大楚的,到时候,他们有没有魄力联手还是两说呢,互相猜忌之下,能成什么大事”?
秦鸿语气中,对此颇为不屑。
刘旭晖低头沉吟,“不考虑外部的敌人,单就这个行为本身,如果想要不引起太大的反弹,那就得把仇恨,从陛下那吸引过来,让矛盾的重点,变成对此次出手血洗江湖之人的口诛笔伐。”
“如果这么做的话,不但可以在短时间内转移民众视线,还能杀鸡儆猴,趁机推进改革,又解决了江湖中人恃武犯禁这个问题,可谓一举三得,唯一损失的,就是那个血洗江湖的刽子手了”。
“重要的是,既然打算这么干,那出手一定得够快,够狠,还得有足够的本事来背负骂名,那?”
刘旭晖勐然抬头,死死地盯着秦鸿。
秦鸿不为所动,“事关国家安全,我北凉,当仁不让”。
刘旭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弯下腰,给这位北凉王,恭恭敬敬地作揖行礼。
秦鸿坦然受之。
要知道,北凉背面,可就是与大楚摩擦不断的大宋啊,一旦战事开启,别动王朝会不会动手不知道,但大宋,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出兵北凉。
而大楚,由于内忧外患的各种消耗,到时候能给北凉的支援,一定是相当有限,甚至是没有。
也就是说,到时候北凉,很可能会陷入真正的两线作战。
那就不是一地战一国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北凉要一地战两国。
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他秦鸿和北凉军,注定要遭受千古骂名。
【作者题外话】:有没有雪中的书友,猜一猜我想要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