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滔天的洪水!
尘子扬一奋力把邱八爷托上去,亲眼看着他抓住了屋顶上几个狱警扔下来的绳索后,这才力竭撒了手,一个大浪袭来瞬间就吞没了他那瘦弱的身躯!
接下来就是黑暗。
黑暗似乎无穷无尽,也似乎跟尘子扬一那悲剧的一生一般的跟他缠缠绵绵,想晕,却又晕不过去,想醒,却又醒转不过来,只是纠缠!
不知道……八爷脱险了没有!
晕眩感愈来愈强,像是飞机起飞直窜入云端的高速飞纵,又像是乘坐的数百层高楼电梯缆绳断裂后电梯房的飞速坠落,记忆画面像光速一般在脑子里掠过,一幅幅,一帧帧,从现在往过去……
画面倒放。
尘子扬一终于神智昏迷,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尘子扬一,格老子装死么?装死也不行,自己作的孽自己挡,人家姑娘找上门来了,你自个儿说咋办?”
耳边传来曾经很熟悉的声音,尘子扬一悠悠醒转,睁眼盯着眼前朝他气急败坏吼闹的中年男子发蒙。
这不是他爸梁大庆吗?
爸妈离开有多少年了?他爸死了二十年了吧?他妈也死了十九年了吧?
怎么就梦到他爸了?记得他爸妈在世时,他爸见他就喝斥,他妈就护犊,两个极端,他们家是个相生相克的家,他服他爸,他爸服他妈,他妈服他!
父母过世后那些年,尘子扬一每每想起当年的无知和轻狂就泪流满面,父亲的严和母亲的宠溺其实一样都是“爱”,曾经有的时候不珍惜,没有的时候却已追悔莫及了!
二十年前,二叔梁大祝跟几个外人合伙设下陷阱把他爸骗得倾家荡产,他爸随后跳楼自杀,他妈跟着就精神失常了,怏怏过了一年也病逝,这个家,自那时就彻底的破了。
这一定是自己一念求死,悔这一生后对父母思念成疾而做的一个梦!
但这感觉,这思想,这场面,这环境,这一切的一切,都太特么的真实了!
尘子扬一望了望四下里,这是他家解放路的“大庆寄卖行”,梁家解放前是做古玩典当的,解放后沉寂了,改革开放后国家政策松绑,梁家典当行算是重新立起来了,不过涉及古玩的生意还是颇少,绝大多数生意变了向,以房屋汽车珠宝首饰以及高档电子产品等等典当抵押放债为主,简单的说就是稀释了的高利贷,比高利贷利息低,比银行贷款利息又远高,改革开放后经济大发展的十余年,百业待兴,做生意缺的是钱,所以寄卖行生意兴隆,梁大庆短短几年便攒下了不菲身家。
尘子扬一是个典型的富二代花花公子,吃喝玩乐样样在行,正经事一件不干,好在脑瓜子还算聪明,高考堪堪上了二本,上了中州科技大学,毕业后高不成低不就,留在家啃老,反正梁家不缺钱,梁母又溺爱这么个独子,梁大庆也就由得他了。
但尘子扬一不是个安份的主儿,打架生事泡妞是常事,俗话说得好,不以结婚为目的谈恋爱就是耍流氓,而尘子扬一就是耍流氓,而且还一脚踏五六条船,船踩得多了,自然是要翻的!
今天就是这么个事儿。
尘子扬一对面的红木大条椅中坐着两个女的,一个二十七八岁,一个十七八岁,二十七八岁的打扮很时髦,相貌俏丽,此刻脸上一脸的气忿。
十七八岁的女孩身材没有年
纪大些的女子那么丰满,但脸儿更俊几分,瞄着尘子扬一的眼神中又是紧张又是恨意。
尘子扬一的神智逐渐恢复,除了还没闹清楚这是不是做梦之外,思维已经正常。
这两个女的,尤其是年纪大的这个,尘子扬一脑子里闪出些许的记忆,应该是叫……年份太久,确实记不清名字了,但有印象,虽然隔了二十年了,但一看到这个场景,这个画面,还是记了起来。
当年他脚踏多条船,船翻了,结果有一个女人跑来找他父母说怀了孕,他又不承担责任,女人大吵大闹,寻死觅活的,最后他父母花了一万多块钱才搞定。
本来尘子扬一父亲还是想着既然女人有了身孕就给儿子结婚让他定性,但尘子扬一死活不同意,既不结婚也不承担责任,梁大庆没办法,再加上尘子扬一妈妈也觉得那女人年纪比尘子扬一大了四五岁,门不当户不对的,也不同意,索性给一笔钱省事。
虽然神智清醒,思维正常,但尘子扬一还是懵懂着,怎么就做了这么一个怪梦?若说梦到父母也还正常,毕竟思念,但梦到这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
掐了一把脸,很疼!
这不是在做梦!
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刚刚做了一个二十年经历的黄粱一梦,还是做了一个回到二十年前的梦?
对面那年纪大点的女子盯着尘子扬一却面对梁大庆恨恨的说:“现在我怪孕了,你儿子还不理了,我一个婚都没结的女孩儿以后还怎么活?你是他爸,今天要不给我个说法,我张艳容就一头撞死在你店里,我不活了!”
对了,这个女人就是张艳容!
尘子扬一一下子想了起来,当年他确实跟这个女人恋奸情热了一段,但也就维持了三个月时间,最后是他老子出钱了事,但后来也知道了真相,张艳容并没有怀孕,而是跟人合谋来骗钱的,当然,尘子扬一也没有打算找她,在他来说,只不过是花了一笔钱而已,这都不是事儿。
不过现在看张艳容时,尘子扬一很自然的就捕捉到了她跟另一个年轻女孩的眼神对碰,那眼神中绝对有故事!
另外,张艳容很明显的有一股子风尘味!
记得认识她就是在舞厅,混社会的一风尘女,这么一个女人说怀了你的种,任哪一个男人能信么?
我信你个鬼,这女人怀得很,跟他二叔一样的怀!
就在尘子扬一沉思中,梁大庆抬手就是一耳光,抽得他从沉思中清醒过来。
“跟我进来!”梁大庆一把拖着尘子扬一就往里间去,正好从里间出来一个人,脸上带着些许笑意安慰梁大庆:“哥,初一年轻不懂事,由得他吧,年轻人都有这么个过程,等再过得几年懂事了就好了!”
听他这个话,再看那张笑里藏刀的脸,这人正是他二叔梁大祝!
二叔一直在寄卖行里帮手,若是以前,尘子扬一听到他说这话还很感激他在他老子面前替他说好话,但现在却听出另外一股子味道来!
老妈一直要梁大庆让儿子到店里帮手,先学经验再慢慢接手,店面生意以后迟早也是要交给儿子的,但一来尘子扬一自己不干,二来二叔说尘子扬一还不懂事,让他心定下来再说,缓一缓。
现在尘子扬一才听出来味道,二叔这是怕他到店里夺了他的位置,他越是胡天胡地的不懂事干胡事,他老子就越不会把店面交
给他打理,也就越对他二叔的位置产生不到危害,当年纨绔不晓得,现在看他二叔却是处处心机,却又处处破绽。
重活一世,那眼睛,那脑子,只要没长在狗身上都是看得出来的。
在里间,梁大庆把房门关上了才低声喝斥着尘子扬一:“你个狗东西,说,你怎么打算?”
按梁大庆的想法,既然这女人有了身孕,总是他梁家的血脉,只要儿子愿意,就结了吧,成了家有了娃,也盼他从此能有担责任的思想。
尘子扬一还有些愣,瞧瞧这环境,这气氛,他爸恼怒的脸,跟他身后墙上的挂历人像是两个极端,挂历上是甜歌妹子杨钰莹,甜甜的妹子甜甜的笑,挂历下边是日历,红色的虚线“4”是月历,这是4月份,4的虚影中是日历,月历左边是一个大的很明显的“1997”的年份数字。
这是一九九七年的四月?
尘子扬一呆了,这梦,也分明是扯起他的伤疤揪出他的旧痛,他是个数字盲,重要的时间日子从来不记得,但他爸跳楼的那一天他却偏偏记得清清楚楚,到死都记得!
九七年的五月十五日!
日历上是九七年的四月二十八日,这差不多是他爸跳楼的前半个月时间,这么一个节坎儿时间,老天爷是几个意思?
“知道怕了?晓得混帐了?”梁大庆见他这副表情,恨铁不成钢的又说,“今儿个我也不想再多说你了,把这事处理了,莫让你妈晓得,把你妈气病了你不心疼我心疼,别人宠儿子是幸福,你看你妈宠你都宠出一拉拉白头发……”
提起老妈,尘子扬一眼圈一红,那是这个世间最疼他的人,父母去了后那困苦挣扎的日子中他才醒悟父母的爱!
呆了一阵尘子扬一才回答:“爸,这事……我不晓得是不是在做梦又见到了你,我想我这个事我自己来处理就好!”
“你处理?你处理老子来掏钱对不对?”梁大庆板着脸没好气的说。
这混帐东西就没干过一件儿好事,还好两女娃来的是店里,要是闯到家里去,婆娘那儿吓出个三病两痛的也不是好事,娘的,看人家的娃儿都是乖巧孝顺的,到他家怎么就出了这么个暴殃东西呢?
是他老梁家祖坟没埋好?
“爸,这事儿我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处理,这女人分明就是来敲钱的,我跟她是在舞厅里认识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家姑娘,怀孕……嘿嘿,别说我认为她就是借了个怀孕的假名头,就是真怀了孕,她身边一堆的男人,她说是我的种就是我的了?”
梁大庆眉头一皱,儿子那没责任的话又冒出来了,但转念一想,也是啊,若她真是个风尘女子,谁保证她怀的就是老梁家的种了?
奇怪,一向混帐还不带脑子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种有分析有道理的话来?
“你搞得定?”沉吟了一下,梁大庆难得的用冷静的语气问儿子。
尘子扬一点了点头,不过话却没说得肯定:“我试试。”
换以前,梁大庆对他绝对是不假以辞色的,儿子拉的屎他这个老子都不知道擦了多少回了,以前父子两不对付,一见面就是一个吼一个躲,话都不会多说一句。
但今天,现在,梁大庆分明感觉到儿子的一分异常,儿子没有像往常老鼠见猫一般的躲他,第一回正面他,而且还说了一番带“脑子”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