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衙门,白蔹化做平民模样,再次来到景致山脉铜铁矿。
正午的阳光端是毒辣,歪脖子树下的鲜血已被尘埃埋葬,空地上也再次有了酒摊。
正值休息,劳工们三三两两的在大树下乘凉、在酒摊前喝酒。
白蔹坐在酒摊前,但见身旁坐着一条赤膊大汉,旋即要了两碗酒,递给了大汉一碗,说道:“兄弟,请你喝杯酒啊。”
那大汉拱手向谢,与白蔹推碗共饮。
“小兄弟很面生,是新来的吧?”那大汉问道。
“兄弟我昨天才来,只不过咱们昨天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啊,我来的时候这里的人都走光了。”白蔹道。
“昨天阮监工给大伙放了个假,让我们过了晌午就回去休息。”那大汉道。
“这么说来,阮监工人还不错喽?”白蔹说道。
“阮监工确实不错,不仅体谅大伙,经常给大伙送酒肉,而且每次下工以后就可以走了,要是在以前,我们还要将开采的铜铁送到冶炼作坊,这一来一回,要到半夜。”那大汉说道。
“是啊,这要搁以前,谁能想到劳工还能吃上酒肉。”又有人来凑热闹。
“小子你算是走运,你若赶早来几天,就没有如此好的日子了。”那大汉道。
“阮监工是新来的?”白蔹说道。
那大汉与凑热闹的人皆点头。
休息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眼众人上工,白蔹也跟着来到了铜铁矿。
山脚下,两个矿洞相隔不到二十丈,同一座山,同一个位置,发现两处铁矿脉,端是难得。
山上不远处还有一个矿洞,这一处自然是铜矿脉,山体陡峭,铺成地面的木板几乎是直插山腰,还好距离地面不足十丈,劳工们在矿洞用绳索就可以快速将原矿运到地面。
此山本来没有名字,可自从庆宣国发现此山竟汇聚着三支矿脉以后,来到这里做工的人是越来越多,他们频繁来往此山,熟悉的都是一句“那山”就能会意。
新来的却不明白,于是大伙就给此山取了个名字,叫做“安山”,希望开采矿石,安安全全吧。
太阳向西,镇江向东,两者拉扯出美丽的晚霞。
阮二确实如劳工们所说,一下午的时间,他让大伙歇息了两次,每次都送上两坛酒,十斤猪肉,供大伙补充体力。
安山脚下,一辆辆马车上装满了铜铁原矿,这些都是劳工们用一天的汗水换来的成果。
下工以后,大伙走的走,散的散,有家室的回家陪老婆孩子,有父母的回家孝敬长辈,除了几个远道而来的,回城也没有事情做,索性又来到酒摊喝酒。
月亮渐起,就连酒摊都打洋了,白蔹依旧躲在暗处,安山脚下的马车依旧停在原地,阮二依旧在棚子中呼呼大睡。
最后一缕夕阳也消失在了天边。至此,苍穹由明月接管。
十数人从树林中走了出来,他们人手各一把马刀,或扛在肩上,或挂在腰间,身姿矫健,皆是武者。
他们很熟练的将马车上的原矿固定好,架马运往冶炼作坊的方向。
“阮老二,别睡了,总瓢把子今天要见你。”为首壮汉将阮二叫了起来。
阮二起身,看着满脸虬髯的壮汉,点了点头。
白蔹的身子如烟般轻,在林间急掠,紧紧的跟在众人的身后。
少时,马车进入到了一个院子中,这自然是冶炼作坊。
院子非常大,当马车停下以后,院内的人轻车熟路的烧起锅炉,卸下原矿敲成小块儿,等待着冶炼炉的温度上升。
阮二在虬髯壮汉的带领下来到了一间房中。
白蔹两脚一蹬,跃到了院墙之上,墙边的守卫一点反应都没有。
附身看去,正好可以看到房中的情况,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桌子上有刀,刀的旁边坐着一个人,只能看到背影。
但见阮二和虬髯壮汉恭恭敬敬的向坐在桌子上的人行了一礼。
“总瓢把子叫小的来,所谓何事?”阮二问。
“最近风头紧,先收口。”那人道。
“可……可是大小姐那边怎么办?”阮二问。
“这就是大小姐的命令。”说着,那人转过身来。
白蔹大惊。
他自然不是因为这个被称为“总瓢把子”的人,而是因为一个人来到了他的身旁。
这个人,正是郁清舒。
她轻轻柔柔地伸出羊脂玉般的食指,轻轻柔柔地放在自己的嘴前,轻轻柔柔地说道:“世子莫要惊扰到房中之人,那可是九品武者,加上奴,肯定能杀掉世子的。”
白蔹不恐反笑:“总瓢把子口中的大小姐,就是郁姑娘吧。”
郁清舒也笑道:“世子说笑了,奴怎配称为小姐。”
白蔹道:“我们都知道,景致山脉最近兴起了一股马匪,平时干一些打家劫舍的勾当,可若是触犯铜铁矿,我想,小小马匪还是没有这个胆子的。”
郁清舒点头:“有道理。”
白蔹道:“所以,这必定有人指使。”
郁清舒同意。
白蔹道:“肯定不是二皇子和太子,毕竟铜铁矿之事牵扯到国战,两人不管如何争夺皇位,端是不会拿江山做筹码。”
郁清舒同意。
白蔹道:“李相倒是让人捉摸不透,但他也没有帮北庭的理由,庆宣帝就更不必多说了。”
郁清舒再次点了点头。
白蔹道:“所以,指使之人另有他人,这个人……或许就是……”
听白蔹说到这里,郁清舒已经开始暗暗行气,只要白蔹说出不该说的名字,她会立刻出手。
这一切白蔹怎会不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注意力全都在房中。
白蔹说倒数第二句话的时候,阮二起身。白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阮二开门。白蔹将要脱口而出名字的时候,阮二自然刚刚走出房间。
郁清舒算是听不到白蔹说出名字了,只因为在她全神贯注的等待着白蔹说话的时候,白蔹暴起,掠下院墙。
电光火石间,白蔹鹰隼擒兔般,提起阮二,朝着门口夺去。
“废物,快去追。”
郁清舒的怒喝才让院内的众人反应过来,可当众人追出院子一看,白蔹已经失去踪影。
总瓢把子刚转过头,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两颗牙齿掉落在地上,在月光下越发皎洁,和掴他的手一样的皎洁。
郁清舒收回巴掌,又啐了一口“废物”。
她生来就很轻,很软,她的声音也和她的身段一样软,就连生气的时候,语气也是软软的。
总瓢把子就这么被一个软软的女人又打又骂,登时火冒三丈:“特奶奶的,老子奉你一声大小姐,你还真把自己当根儿葱了?我还就告诉你,老子不干了。”
郁清舒笑了,笑的一如既往的甜,白蔹见过两次这种笑,一次是在云溪想要刺杀自己的时候,一次是她杀女子的时候。
总之,郁清舒的这种笑,通常都是要杀人的。
“阁下莫要忘了你是如何破入九品的。”郁清舒莞尔。
“这……这又如何。”总瓢把子迟疑些许,“你助老子升九品,老子帮你偷矿,扯平了,现在咱们就散伙。”
抬手的刹那,真气攒动,郁清舒的衣袖一触即发。
总瓢把子旋即护住自己的脑袋:“你……你想干什么?老子这里这么多人,可不怕你。”
明眸转了又转,嘴角的笑容与手臂一起收了起来,郁清舒转身,头也不回的朝着远处走去。
身影渐远,总瓢把子不屑道:“贱种,神奇个屁啊。”
“就是就是,她就是个妓女。”虬髯壮汉也附和。
“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玩过。”
……
身后的谩骂郁清舒怎会听不见,她不回头,也不加速,就这么慢慢的走着。
走着走着,她笑了,她笑的依旧很美、很甜。
眼泪从眼眸中流出,划过嘴角,掉在地上。
——她笑着笑着,为什么哭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