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时节,雨量充沛,自然是播种的好时候,可大家忙碌一天后,并没有回到家中,而是都去了小镇上的一处院落。
这院落自然有门,门楣自然挂着牌匾,上面写着“乐府”两个大字。
此时乐府的门槛都快要被踏烂了。
只因为今天是乐家大小姐的十六岁生辰。
小镇上大到豪门世家,下到平民百姓,皆来给大小姐祝寿。
晚宴甚是热闹,就连空气都是暖暖的。
乐家老爷不在厅堂,直到一名刚出生的婴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乐家老爷怀中的自然是刚出生的四小姐,与乐家大小姐同是一天,同是夜晚,可谓是正正好好差十六岁。
在乐家长女出生的时候,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人提笔:夏至未至皓彩似雾非烟。
于是便给长女起名——似雾。
过了两年,乐家又诞一女,叫什么呢?那就叫非烟吧。
没有多少年,乐家三小姐也出生了。
老人看着前些年自己题的字,思索了好一会,嗯……那就马马虎虎凑个对联吧。
上联:夏至未至皓彩似雾非烟。
下联:稻香既香薄暮无花若雪。
横批:夏芒闻秋收。
于是便有了三小姐——乐无花。
刚出生的四小姐当然名叫——乐若雪。
今天大女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今天第四个女儿出生了。
双喜临门的人通常都很开心,乐家老爷也不例外。
他今天喝了好多酒,直到太阳再次升起,乐府的人才渐渐散去。
厄运总是在人们畅然的时候找上门来,无论是在哪里,都不例外。
第二天,一群打着“替天行道”旗帜的人来到了镇江河畔,来到了小镇。
他们一如既往的见人就杀,无论是女人还是孩子,哪怕是刚刚出生的婴儿。
小镇很快就和他们之前路过的小镇一样——血流成河。
没用的东西就要丢掉,在劫掠过后,那群人离开。
又过了两天,藏在衣柜之中的四女才敢出来。
可惜的是,若雪小姐已经饿死。
最年长的乐似雾无疑成为了剩下两女的主心骨。
她们将父母和妹妹埋葬以后,就离开了小镇。
她们本是水上的芙蕖,可现在却被按在了污泥之中。
她们四处流浪,经历过的凶险只有她们自己知道。
尤其是在天烨国皇帝驾崩以后,五子夺嫡,天下大乱的时候。
在她们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的那一刻,她们便再也不能远离死亡。
她们深刻的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于是,她们开始修研武道,万幸她们的天赋都很不错。
十年生死两茫茫,当她们从鲜血中走出来的时候,她们父母的仇,终于得报。
同年,一个政权代替了天烨,他们在废墟之上建立了新的国家,名叫——庆宣。
三女也在原先的小镇建立了自己的势力,也就是日后闻名遐迩的浮屠门。
此门拒绝一切男人,纵然你天赋异禀,出生就是宗师,但只要你是个男人,你就入不了浮屠门。
这自然与三女有关。
——试问女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她们的恐惧有多少是来自男人呢?
三女刚出家门的时候,最大的刚过十六岁生日,最小的才不到四岁。
这样的阵容,在那腌臜的世界中,会遇到多少凶险?而又有多少凶险来自男人呢?
正如乐无花的那句话:男人,都是畜牲。
一个从小到大遇到的所有男人都在伤害她的人,她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好男人。
乐无花这么认为,乐非烟和乐似雾也不例外。
直到乐非烟遇到了一名男子。
此人是个书生,参加春闱,路过镇江,正巧被乐非烟撞见。
她躲在暗处,见到手无缚鸡之力的穷书生连生火都不会,最后还被一只野猪给赶出了树洞,不由乐坏了。
夜深露重,再加上寒冷的天气,只靠一片芭蕉树叶盖在身上的书生自然被冻的瑟瑟发抖。
瞧着在树林中的书生,乐非烟怜悯之心大盛,她想去帮助书生,可她刻在骨子里的对男人的讨厌却不允许她这么做。
权衡甚久,内心的善良联合同情,光荣的战胜了偏见。
当她来到书生身边的时候,书生已经睡去。
她握住了他的手,借助自己的真气为他取暖,当早晨快要来临的时候,她就会立刻离开,不叫书生发现自己。
就这样,书生在镇江的这段时间,她每天晚上都会偷偷来帮书生取暖。
直到一天晚上,书生假装睡去,乐非烟自然被抓了个现行。
乐非烟善良,不弑杀,被书生发现以后,也仅仅是非常的尴尬。
她想离去,却被书生叫住。
两人便聊了起来。
书生样貌清秀,眼神随和,举手投足都是暖暖的,他说话也很有意思,三句两句就能逗得乐非烟哈哈大笑。
他同她讲了好多事情。
比如:庆宣刚刚建国,现在正是缺少官员的时候,我要浑水摸鱼,搞个宰相当当。
再比如:如果能重来,我一定要修武,最起码不会凿壁偷光的时候,打个孔都累个半死,严重浪费了我的学习时间,导致我连不中举。
还有:当年赶考路过云溪,那个时候还不叫云溪,当地农人不识字,求我给云溪起名,我便将那条河叫做云溪……云溪河。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转眼春闱将至,书生离去。
走之前只给乐非烟留下了一个名字——沉云。
至此,沉云二字便深深地烙在了乐非烟的心中。
她每天都会来树林练功,每天都会看向赢州的方向。
也许她起初并没有爱上他,但当日日思念成为了习惯的时候,也是她爱上他的时候。
她甚至在树林的隐蔽处建了一个房子,无论是房门还是窗户都正对着赢州,每当休息之余,她就会在木屋中幻想他。
这一天,晚霞携夜色而来,她正要收拾收拾回去。
当她最后再望一眼窗户的时候,却见到一个背着箱笼的书生携晚风走来,正是沉云。
那是她这辈子吹过最舒服的晚风,但她并没有留恋晚风,只因为她的眼里皆是他。
她兴高采烈的来到了他的面前,却见他很不高兴。
她将他扶回房间,关怀备至,可他仍然一言不发。
正当她疑惑之际,他将她扑倒在了床上。
那晚的露出奇的重,那晚的月出奇的亮,那晚的她出奇的美。
此后,他便在木屋中住了下来。
她每天除了处理门中事宜外,就是来到树林与他厮守。
一个月后,她怀孕了。
这种事情可瞒不了,于是,她谎称外出游历,离开了宗门。
直到孩子在木屋中呱呱坠地,她才再次回到宗门。
她深知她的姐姐和妹妹对男人的态度,也深知这个孩子是见不得光的。
她无数次鼓起勇气去和姐妹二人坦白,可每次走到门口却又退回了脚步。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已经十多年,昔日连趴都不会的婴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
可孩子依旧是孩子,也依旧生活在众人的视野之外。对孩子来说,沉云、乐非烟还有木屋,便是整个世界。
一天下午,沉云在树林中闲逛,竟是遇到了同样在闲逛的乐无花。
乐无花起初惊讶于浮屠门附近竟然有男人,随后眼神中就多了杀意。
她可不像乐非烟那般善良。
她在刚记事没多久就从血河中走出,多年来的杀伐亦是多如牛毛。
总之,乐无花几乎是浸着鲜血长大的。
这种事情,接触的年纪越小,影响自然也就越大。
乐无花五岁的时候就用匕首刺死了一个将要把她卖做童养媳的男人,直到现在,她的匕首和她五岁的时候一样稳。
当匕首来到沉云面前的时候却停了下来,只因为沉云在求饶。
乐无花修炼浮屠心法,今天刚至圆满,心情自然不错,她总是要听听沉云是如何求饶的。
沉云的求饶也是清新脱俗,只因为他在讲故事。
讲的自然是他为了读书,费尽心思,凿壁偷光的故事。
身为九品武者的乐无花,洞穿墙壁只在弹指间,对于沉云说他拿着锤子和凿子,累死累活却依旧没有凿穿墙壁,感到又蠢又好笑。
转眼黑夜将至,沉云的故事也讲完了,正当他胆战心惊之际,乐无花却收回了匕首。
她给沉云下了毒,逼迫沉云明天这个时候再来给自己讲故事,沉云端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这样,沉云上午哄女儿,下午给乐无花讲故事,晚上自然是陪乐非烟。
沉云把给乐非烟讲过的故事讲给乐无花听,把为乐无花编的故事讲给乐非烟听。
他讲的故事本就很有意思,再加上乐无花从小修武,对读书人的事情一概不知,只要沉云扯点他读书的糗事,乐无花都会觉得甚为有趣。
她每天下午都来树林,只早不晚,渐渐,她不再关注故事,而是关注起了讲故事的人。
她突然觉得,这个样貌清秀,谈吐幽默的男子还不错。
爱的种子悄然种下,每天的会面就如同最上好的肥料,在它的帮助下,爱意疯狂生长。
当一个心中只有杀戮与死亡的人突然有了爱,她便会将这种爱含在嘴里。
乐无花的爱远比乐非烟的热烈。
她甚至问过沉云住在哪里?虽然沉云支支吾吾,死活不愿意说,但乐无花依旧没有任何怀疑。
她在牵手的那天给他解了毒,她在拥抱他的那天暗暗下定决心——非他不嫁。
这一天她打算献上自己的吻,然后将一切都告诉她的两个姐姐,之后就与沉云远走高飞。
她很期待这些事情的发生,所以她中午便来到了树林。
眼看时间还早,她就在树林里逛了逛。
这一逛却是发现了木屋,发现了木屋中的沉云和一口一个爸爸的孩子。
她躲在窗前一言不发,眼中竟破天荒的没有杀意。
她就这样看着,直到沉云出去找自己赴约。
她恨,她恨沉云,也恨木屋的女主人,更恨他们两人所生下来的孩子。
于是,她偷偷熘进木屋,在杯子里面下了毒,此毒是断魄之后的又一杰作,名曰——忘神。
任何人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将其吸收,便会神志不清,宛如智障,神仙难救。
下完毒后,她来到了两人的约定地点。
她笑的依旧开心,依旧灿烂,她依旧和他聊天,依旧乖巧地听他讲故事。
直到日落西山,她假装分别,实则尾随他来到了木屋。
当她透过窗户看到自己的姐姐和他卿卿我我的时候,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当她的姐姐喝下杯中水的时候,她也吐了一口血。
乐非烟还没有神志不清,乐无花便率先癫狂了起来。
她破门而入,两眼如血一般红。匕首如毒蛇一般朝着乐非烟攻去。
好在乐非烟挡住了乐无花,两人一时间僵持不下。
沉云见状,转身就跑,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管。
乐非烟见状也是大惊,她用尽解数,逼退乐无花,抱着自己的女儿跑了。
乐无花当然一路追,追到了收云镇。
乐无花当然以收云镇全镇人的性命威胁乐非烟,让乐非烟杀掉自己的女儿。
被爱人抛弃,被妹妹追杀,两件事情同时发生,对乐非烟的打击可想而知。再加上忘神之毒,乐非烟眼中失去了清明。
她最后清醒的时候听到的话便是:“杀掉你女儿,我就放过其他人。”
这也是乐非烟要杀掉自己女儿的原因。
而她的女儿近在迟尺,那便是——沉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