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善正背着手仔细端详检查自家帐幕扎设得是否得体,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斥问声,他也并没有在意,只道是路中哪家郎主正在训斥家奴。
可很快自家奴仆们便向他靠来,并低声轻唤提醒着,长孙善才回过神来,见家奴们正不断向他打着眼色,后知后觉的转头望向身后的道路上,这才发现一个英俊醒目的少年正跨坐在马背上,一脸轻狂倨傲的望着他,眉头顿时便皱了起来。
倒也不是因为这少年神态不善,单纯这张脸庞便足以引起长孙善并其一家人们从生理到心理上的不适。
“你瞅啥?”
李泰又恶声问了一句,只是情绪已经不如第一声那么饱满,干巴巴的语气,仿佛真的是在好奇长孙善在看什么而非挑衅。
“干你何事?”
长孙善眉头皱得更深,冷冷回了一句后便拂袖转过身去。
“他在看这帐幕啊,阿磐,东帘的确是有点垂斜……”
李礼成策马行上前来,凝神端详片刻,然后对李泰说道。
李泰闻言后直向李礼成翻个白眼、示意他一边去,本来做个跋扈纨绔就挺生疏的,这家伙还要凑上来影响自己发挥。
他抽出佩刀,随手一挑,便将长孙家设在道旁的步帐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并又一脸挑衅的望着怒视过来的长孙家众人。
“李伯山,休要欺人太甚!”
长孙善见状自是怒不可遏,并将佩刀抽出、持在手中,刀尖遥遥指向李泰,怒声喝道。
李泰瞧他这反应便是一乐,指着年纪比他还大了许多的长孙善冷笑道:“我不欺幼弱,你家亲长在哪里?去年你家自恃声壮、把控舆情,毁我风评,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去年故事,我家已作忍让,竖子还要纠缠,莫非以为我家无人!”
听到李泰这么说,长孙善顿时情绪失控,挥起手中的佩刀便咆孝着直向李泰冲来,其余家奴们也都羞恼不已,结阵便冲进道路里来。
“来得好……”
李泰本就有意挑衅,自不惧怕长孙家的激烈反应,正待喝令部曲们列阵冲散对方,视线却瞥见道路另一侧又冲出一队人马,同样是长孙氏族人带队,两处累加起来,人数比他部曲多了足足数倍。
妈的有埋伏!
李泰心里暗骂一声,因见自家部曲还携带者许多之前的俘虏、眼下状态并不适合缠斗,便先引三十余骑冲出此间,在十几丈外的路面上整列成阵。
可当他正待再引众冲回时,却发现那两路长孙氏家奴们竟然彼此间起了摩擦,彼此横眉怒视乃至于互相指骂,就连主动挑衅的李泰一众都被忽略在了一边。
“君子报仇,十年……”
李泰见状后,又一夹马腹、大声喊话道,但长孙家两处已经互斗起来,他这番挑衅只挑了个寂寞。
“这是什么情况?”
瞧着长孙家两处人马打斗起来,李泰一头的黑线问号,那本来还紧张不已的李礼成这会儿更是满脸疑窦:“阿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泰自是不明所以,眼见周围聚众越来越多,在围观人群中发现入朝任职的陆通,便凑上前去询问一番。
原来去年一场风波,长孙家除了声誉势位大大折损之外,户中人情也是衰减严重。长孙子彦兄弟同长孙绍远兄弟各立门户,彼此再无往来还不只,简直就是势同水火。
只看今天这局面,李泰主动上前去挑衅,但这两家人却连李泰都顾不上、彼此便要斗殴,可见积怨之深刻。
李泰瞧见这一幕,心中也大感不是滋味。
长孙家兄弟们之间的感情虽然马马虎虎,但之前好歹也还能维持住一个面子,但如今却全无顾忌的撕破脸、当众争斗,让人感怀叹惋。
如此人伦惨剧,李泰也实在是难辞其咎。长孙家本没有主动招惹他,他却抢了人家私藏退路,还给人留下如此难以弥合的感情裂痕,真是有愧与人啊!
他这里一边看着热闹一边暗自感慨,但很快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那就是长孙家兄弟们这一拆伙,感情今天是占了两块地方设帐啊,真是岂有此理!
那两家倒也并非完全丧失理智,眼见周遭围观的看客们越来越多,虽仍忿情难耐,但也在各自约束,彼此将要散开。
“我来说句公道话罢!”
李泰瞧他们彼此将要熄火,便又唯恐天下不乱的策马行出,指着两家族人语重心长的说道:“人间恶缘千般刁钻,但只要瓜葛归属一宗,便是天雷难断、王法恩奖的至亲,无论怎样的纠纷矛盾……”
“你住口!李伯山,我家事如何,几时容你置喙?彼此非亲非故,你若再敢口出非分之辞,我必共你于此道中分一生死!”
长孙善本来都忘了李泰之前的挑衅,待又见他行出说风凉话,思绪才返回来,指着李泰跺脚咆孝道,大失往日人共称赞的儒雅沉静。
众目睽睽之下,李泰是被长孙善呵斥得有点挂不住脸,但他心里也明白这并不能全怪对方,自己这会儿走出来说风凉话的确是有点不当人。
不过他就算是想挑衅找事,也并不是随便选择目标,长孙善多多少少是得承担点责任。
他这里方待继续喊话,城门前围观群众里突然有人喊话说道:“李大都督且慢,请问你所部属押引的是谁家卒士?罪犯何事?”
李泰都快忘了这件事,循声望去,却见问话者乃是尉迟迥。
那些原本尚算安分的俘虏们听到尉迟迥注意到他们并作发问,顿时喜出望外,纷纷喊话道:“驸马救命、驸马救命……某等俱为六坊军卒,遭到这悍将使卒欺压虐害!”
此处正在长安城门近前,看客中本就不乏六坊军众,之前注意力还只在彼此争斗的长孙氏族人身上,可当尉迟迥发声喝问后,群众注意力自然落在李泰并其部曲身上,再听到那些俘虏们作此呼喊,自是群情激愤,直将李泰并其部曲都隐隐围堵起来。
李泰瞧这一幕一时间也暗道不妙,有些不爽的横了尉迟迥一眼,这家伙久掌禁军,想必是认出了自己部下拘押者来历,所以作此喊话,故意给自己添堵。
“伯山,这当中应该有些误会。你还不放开这些六坊贲士,解释一下……”
陆通自知六坊军卒远比别部人马更加骄悍,李泰若将其众得罪,怕是不好收场,连忙开口提醒并作说和。
“长孙郎所言,让我深有受教。人间丑劣各有渊源,非所分内的确不宜畅所欲言。我虽然不是你家亲近故交,但总是此大统一朝的臣员。长孙郎你既充位东宫臣属,却无贤能雅具献于太子殿下,将此户中伦情恩义之短浅曝露于众,能不让观者怀疑东宫德衰?”
李泰却全不理会尉迟迥的问话与周遭人的纷杂喊话声,抽刀在手遥遥指向长孙善大声斥问。
长孙善听到这番喊话后,脸色已是陡地一变,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应。而周围群众在听到李泰话题竟扯到了东宫头上,纷纷噤若寒蝉,那些六坊之众也都不敢再急作问责。
李泰选定长孙善来挑衅,本就有因他东宫属官的缘故,借着对这家伙指桑骂槐来发泄这几天被太子搞得有点不爽的心情。太子还天天装什么大尾巴狼,瞧瞧你东宫都是选的什么破玩意儿!
至于尉迟迥的旁观使坏,李泰倒是没想到,但也不会放过这家伙,转又指着他说道:“我着员拘押这些卒员,自有缘由,也会自向有司陈禀。尉迟驸马当道纠缠阻问,是要为何情势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