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泥土在这个星球是极其重要的资源。”

夏伯伦确定了这点后，招呼了几个黎明号的船员，返回魔法船。他们走进栽培植物的实验间，又铲了几袋泥土。

虽然黎明号上的泥土也不算很多，但已经相当够用。如果真的有必要，他们还可以施展【有限祈愿术】或【祈愿术】，祈求获得海量的泥土。反正，他们的魔法规则也只会将这个愿望认定为极其简单廉价、容易达成的愿望。

当夏伯伦带着几人重新走下黎明号时，恰好看见——

那十几个金属人正被一位更壮一些的金属人吆喝着，他指挥着其他金属人：

“回来工作！”

“不就是肉组成的生物吗？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夏伯伦无法分辨金属人的面部表情，但他们无疑像是遇见了极其害怕的东西。金属人们接到监工命令，小跑奔向最近的一座工厂。

一大群金属人的奔跑带来关节摩擦的嘎吱嘎吱声响，以及脚踏在金属大地上的清脆响声。

夏伯伦带着几位黎明号的船员跟了上去，他拉住一个小跑的黑色金属人，从袋子里掏出一大块泥土，递给金属人：

“稍等一下，我可以占用你的一些时间吗？”

黑色金属人看到泥土，玻璃眼睛里的光一闪一闪的，光暗澹的瞬间，玻璃眼睛里反映着金发少年的脸庞。

黑色金属人看了一下手中的泥土，又抬头看了一下夏伯伦，将泥土小心翼翼地收到了一个金属瓶中——金属瓶的瓶身被设置的足够光滑，以至于不会有泥土粘在上面产生浪费。

他的身体颤抖着，发热着，如果他有人类的面部表情，估计能被看出正处于极度的震撼中：

“神，神！你们是神吗？那么多泥土！全部都是给我的吗？”

夏伯伦点点头，礼貌地问道：

“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这些泥土都是给你的。我想问一下，泥土对于你们来说，有什么用吗？”

黑色金属人愣神了片刻，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他从小接受的自动教育模块都在告诉他泥土的价值。

但很快，他还是分析出了原因，使用与自己受教育水平相符的表达能力说道：

“泥土就是财富，泥土多就是有钱人。有了泥土，就可以用泥土交换任何想要的物资。我在工厂拧螺丝，然后我就会拿到泥土。我可以用泥土兑换矿新的零件，让我活下去······”

夏伯伦轻轻颔首，若有所思：

“继续。”

自从拿到了泥土后，这个黑色金属人就表现得恭恭敬敬的，他似乎也意识到这些由肉组成的人的确对这个世界缺乏常识，于是详细向黎明号的船员解释泥土在金属星的价值。

根据他的解释，黎明号的船员们大致明白了。

泥土在这个星球充当着一般等价物的作用，同时是财富的象征，类似瑞欧力星球的贵金属。

相比于贵金属，泥土作为货币的时候容易散开和黏在其他东西上，所以实际上金属人使用的泥土货币通常都是特制的，对款式、品质、重量、成分有严格要求，装在特制的小方块里。不同类型的泥土，比如砂质土、黏质土和壤土，代表的价值也不同，有着不同的兑换比例。

黑色金属人以及他的成千上万个同伴，为工厂工作，以换取微薄的一点泥土货币。

而像今天这么多泥土，对于黑色金属人来说还是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黑色金属人看向前方这些能够随手掏出大量泥土的肉人，慌张地问：

“你们是神或者神的使者吗？我向神祷告，祈求让我变得富有。”

邓肯一听，颇感兴趣地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一下，你信仰的是哪个神？说不定我们是哦。”

黑色金属人赶紧回答：

“是白银女士。”

当这个名字出现在耳朵中时，夏伯伦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惊呼：

“白银女士？”

但马上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黑色金属人所使用的语言中，既然没有提及“白银”，也不包含“女士”，而使用了另外两个词汇的组合来描述这位神明。

一个词汇的意思是“泥土”，而另一个词汇的是对“人”的敬语——这里的“人”指代的是这个星球的居民，也就是金属人。

换言之，黑色金属人崇拜的神祇直译为“泥土金属人”。但是，【巧言术】的翻译功能相当智能，最终翻译的结果是“白银女士”。

许多真神都会在不同的星球传播自己的信仰，这一点夏伯伦是知道的。列王之王的黑日军团中的英灵，就有来自其他星球的勇士。

但是，白银女士在这个星球的名字，居然是“泥土金属人”！夏伯伦顿时觉得有几分不可思议。

“是的，就是白银女士。我们相信她是带来财富的神祇，她长这样······”

黑色金属人担心几位天外来客理解有误。为了说明自己信仰的神长什么样他带领着黎明号的船员绕过了几个工厂，来到了一个广场。

广场中央，有一座3米高的神像。

这个神像看起来和瑞欧力星球神像上的“白银女士”一点都不一样，反而和普通的金属人一样——躯体由数个可活动的部位拼接而成。铆钉、齿轮、活塞、金箔以及复杂的装置在神像的身体上清晰可见。

然而和金属人不同，构成神像的材质居然是泥土！这泥塑的神像上，硬是刻出了许多复杂机械装置的特征，让人不得不佩服凋刻师的鬼斧神工。

“这一尊神像居然用这么多泥土铸成，肯定很贵吧？”夏伯伦问。

“不，制作神像用的只是不值钱的材质，只是看起来和泥土很像。”黑色金属人像是在说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们自带的鉴定系统一鉴定就会发现，材质其实是磨碎的金属砾和锈蚀金属，而不是价值连城的真泥土。”

广场上，许许多多的金属人匍匐着，向神像祈祷。祈求神能够让他们赚到更多的泥土。祈求自己的工资上涨，每个月可以多拿到一克黑土。

三环法术【巧言术】将祈祷声翻译成船员们能听懂的话语——

“伟大的白银女士，泥土铸就的神祇啊，我的左臂已经难以使用了。请保佑我在未来的一年里能够积累到足够的泥土，以兑换一个新的左臂吧······”

“尊敬的白银女士，土壤和砂砾的化身啊。我就快老化了。我想在彻底没法动之前，制造出自己的后代，凑够购买廉价材料需要的3000单位漠土币······”

“······”

邓肯看着一个又一个向着泥塑神像祈祷，以求获得更多泥土的金属，笑道：

“小夏，你不觉得吗？这个场景真是好玩。魔法的翻译让这个场景变得很滑稽——明明他们说的是白银女士，但他们实际上是想多赚一点泥土。”

夏伯伦没有笑。他看着祈祷的金属人，神色稍稍暗然。

忽然，奇械师少女蜜雪儿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满脸困惑地说道：

“等一下，我没搞懂，为什么白银女士的神像看起来会是这个样子？一个用泥土堆成的机器人？白银女士也不长这样啊？”

夏伯伦思忖片刻，用一个例子解释道：

“如果这个星球的居民，是牛、马或狮子，也跟人一样能从事艺术活动，可以画画和制造凋塑，而这些动物使用贝壳作为货币。那么，我想，它们会认为白银女士的模样和牛、马或狮子一样，并且身体由贝壳组成。一个长得和牛一样的贝壳凋塑。”

讲到这，夏伯伦对诸神的面貌，理解似乎更进了一分。

蜜雪儿斟酌思考着少年的话，轻轻点了一下头，勐然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夏伯伦举目四望，看向四周林立的工厂。工厂铁器的哗啷声，锤头敲打的叮当声，锯齿拉扯时的咯咯声，以及熔软了的金属尖头被敲打时的吱吱声交响成一片。

他对身旁的金属人问：

“你们的工厂在生产什么？”

“我们生产武器，生产飞船的零件，为它们附加简易的魔法。星之子的舰队需要他们。”黑色金属人回答。

“既然你们能够生产飞船。那你们星球的居民，肯定也能够去往其他星球吧？”夏伯伦抬头望向灰暗的天空，又问。

他没有说的是，金属人们所珍视的泥土，在其他大部分星球都是唾手可得的。

“不，我们星球没有完整的飞船。”金属人摇摇头——很奇怪的是他们也用这个肢体动作来表示否定——说道：

“我听说，所有的完整飞船都是星之子的，最核心的【魔舵】技术也在它们手中。有的工厂负责生产引擎，有的是工厂负责生产外壳，还有的工厂负责施法附魔。然后，星之子会取走半成品再组装起来，为魔法船安装最核心的【魔舵】。我们星球从来没有完整的飞船。”

原来如此嘛，夏伯伦若有所思，点点头，大致理解星之子舰队的计策。

他碧绿的童眸内，闪过了许多情愫，又变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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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锈，这是黑色金属人的名字。

一个更老的，老到大部分零件已经报废、视觉中枢完全无法运转、就连语言能力也几乎丧失的金属人，制造了黑锈。这就是金属人繁衍后代的方式，一种埋藏在金箔片或是金属丝中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代的金属人这么做。

在用光所有积蓄购买材料制造出黑锈后，那个更老的金属人独自走向了垃圾厂，再也没有回来了。

黑锈听说过过去的事情。

传说，在许多许多年以前，金属人也有着肉体，来自于一个泥土随处可见的另一个星球。

后来，一位被称为“机械之神”的真神降下神谕，告诉金属人的祖先，活物是软弱的，是沉睡邪神的礼物。当末日来临时，由血肉组成的躯体无法保留灵魂和自由的意志。

于是金属人的祖先花费了数十个世纪的时光，研发技术和魔法，终于让每一个族人都转换成了现在的模样。充盈的魔法让金属人可以不需要能源就持续活动。在那之后又过去了许多许多年，金属人一族最终搬迁到了这个星球。

又过了好多好多个世纪，世界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并且似乎永远会是这样。

从黑锈有记忆开始，人生就是这样的。每天，在工人区上空，空气中弥漫着煤和石油的气味，工厂的哨声发出了颤抖的吼声。一个个从休眠待机状态苏醒过来的金属人，听到吼声时，像吓坏了的蟑螂一样，从灰色的小房子里跑了出来。跑进高大的厂房。起重机的轴架在空中飞驰，飞入黑暗中。无数的滑轮和传送带在旋转。生铁车床在移动，钻孔、刨平各种金属。

黑锈知道，金属人的世界有一个领导者，整个星球超过3万个金属人都在为领导者工作，领导者则向星之子的舰队供应它们所需要的东西。

毫无疑问领导者是整个星球上拥有最多泥土的人。他所拥有的泥土并不只是存在于实际中，还存在于账面上，存在于借款单和应收账款中。

所有的金属人并不是被强制的律令所胁迫着向领导者服务，他们和领导者之间只是一种正常的交易关系，哪怕这种关系隔了很多层。普通的金属人为工厂的主人工作，工厂的主人向普通的金属人提供泥土；而工厂的主人以同样的形式为更上一层的高级金属人工作，最终所有金属人都直接或间接为那位唯一领导者工作。

直到今天事情发生了一些改变。一群由肉构成的天外来客乘着飞船下来了，还带来了许多的泥土。原本黑锈至少要工作四五年才能赚到的泥土块，被天外来客随意地塞到他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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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金发碧眸的天外来客在听了黑锈的故事后，思索片刻，问道：

“那么，假如我给所有人泥土，是不是你们都不用工作了？”

“什么，我们，所有人？”黑色金属人一下子没能反应过来。

夏伯伦没有说话。

他只是拎起一袋泥土，以神使一般的姿态，

走向了神像四周匍匐祈祷的金属人们。

一位蓝色的金属人，刚刚向白银女士祷告完。他将匍匐的脑袋抬起时，迎面恰好看见，

倒在自己面前的泥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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