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尘封的往事

赵妈昏倒在穆秋的棺木前，大家都以为是穆秋的阴魂不散，冲撞了赵妈，都不敢向前去搀扶；又因赵妈是女性，男人不便上前去搂搂抱抱，于是都远远地站着看。莫坤见状，急命人跑步回华府，叫些丫鬟婆子过来。

不大会儿功夫，张婆王婆李婆，丫鬟英莲山杏梨花之类的使唤女佣踮着脚跑来了。张婆扶起赵妈，半坐着揽在怀里，王婆就掐赵妈的人中，李婆叫人去牛马山的牛圈棚上弄些烂柴草来，几个丫鬟在旁边帮扶着。不一会儿，斜眼鸡抱来一大抱烂干草。大家点燃干草，李婆把手放在火上烤烤，然后把手移到赵妈的额头上摩挲，嘴里还念念有词，像是呼唤，像是哄劝，像是责骂，又像是在驱赶。

不一会儿，赵妈苏醒过来，目光呆滞地看了看大家，趔趔趄趄想站起来，大家急忙搀扶。莫坤叫丫鬟婆子把赵妈扶回去，命人赶快封棺下葬。

丫鬟婆子搀扶着赵妈往华府走，到了那条土路上，远远地就看到华府的大门前点起了一堆火，大家架着赵妈过了那堆火，进了华府大院。这时，华太太身边的余婆出来了。余婆说：“太太说了，把赵妈扶到小菊的房里，离三小姐远点，先不要叫三小姐去看赵妈。”

大家又架着赵妈过了两堆火，到了后院眷房，径直进了小菊的房间。服侍赵妈躺下，看看赵妈已经缓过神来，就留下李婆照顾，其他的都相跟着走了。

过了一会儿，赵妈对李婆说：“我已经没事了，你也去忙你的吧。”李婆把手放在赵妈的额头上摸了摸，又给赵妈掖了掖被子，然后走了。

李婆走后，屋子里就剩赵妈一个人，她再也忍受不住内心的悲怆，一下把头埋在被子里，痛苦的啜泣起来。

赵妈自己知道，穆秋的阴魂并没有冲撞到自己，而是她看到了穆秋脖子后面的那块朱砂痣，那块令她魂牵梦绕了十八多年的朱砂痣~~~

赵妈名翠英，莫家镇赵家洼人。父亲叫赵家兴，在莫家镇开了一家杂货铺子，家境还算殷实。翠英五六岁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父亲为了女儿别没再娶，家中只有翠英和父亲相依为命。十八年前，翠英还是一个水水灵灵的大姑娘，那时到赵家提亲的媒婆都踏破了门槛，其中就有莫家庄莫老爷的二公子莫银。在这些提亲的人中，翠英没有一个中意的。女儿大了，作为父亲自然很着急，可杂货铺老板赵家兴又不愿违背独生女儿的意愿包办，急归急，也只能拖着。

就在那年的正月十五，有一个人闯进了翠英的心中，从此改变了她的人生。

正月十五闹元宵，是灵霄山一带的传统。闹元宵离不开舞狮，舞狮离不开莫家庄的莫家班和甘家庄的甘家班。莫家是猎户，个个都身手矫健，腾挪攀爬无人能敌，是舞狮的好手。而甘家在当地乃至更远的白昌府，都是闻名的武术世家，开有远顺镖局，总镖头叫甘能地，江湖人称扳倒山。两家每年都要进行一次舞狮较量，无论谁输谁赢，两家都握手言和，把酒庆欢。

那年正月十四的夜里，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十五早晨起来，大家都自发到镇集的空场上扫雪，因为舞狮表演就在那里。翠英的父亲赵家兴也去了，杂货铺只剩下翠英一个人。正无所事事的时候，铺子里进来一个小伙，进门就喊店家，翠英抬头一看，来人二十上下，细高个白净脸，说话粗声大嗓瓮声瓮气的。翠英问买什么，小伙说买四对滑钉。这时进来一个老伯打酒，见了小伙忙弓腰施礼叫二少爷。待小伙走后，翠英问老伯那人是谁，老伯说那是莫家庄的二少爷，叫莫银，是莫家班舞狮队的狮头。翠英又问，他买滑钉做啥用，老伯没有接着回答，等打完酒，临走的时候才说：“我估摸着这小子想使心眼，莫甘两家每年舞狮都不分伯仲，今年扳倒山走镖未回，莫家想趁这个机会博个头彩也说不准。”

老伯走后，翠英关了店门向舞狮场走去，心想：舞狮不过为了热闹喜庆，如果用滑钉伤人岂不坏了规矩，与人于己都没好处。这样想着，前面就传来鼓点声。走近一看，舞狮架早已搭好，莫家的舞狮队已经早到了，而甘家的还没来。翠英正在担心着，就听人群中一阵欢呼，甘家舞狮队一边舞着一边向舞狮场走去，经过翠英身边的时候，翠英拉住了狮头，指了指自己的脚，说了声滑钉，狮头没有停留，而是带着舞狮队围着翠英转了一圈，然后继续向舞狮场走去。

舞狮开始了。先是在地上舞，舞了一会儿，就见莫家狮队一下上了舞架，甘家狮队紧随其后，这时锣声紧，鼓点催，两队在舞架上闪展腾挪，往来穿梭。舞着舞着，莫家狮队突然从舞架上一个腾空落在了地上。按照惯例莫家狮队在落地之后要有一个翻滚，为甘家狮队腾出地方。可莫家狮队落地之后就死死地定在了雪地里。这时甘家狮队要想落地，就得奋力跃过莫家狮队，那么肯定会扑个狗吃屎；如果急忙刹住，在狮架上站立不稳就会摔个倒栽葱。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甘家狮队腾空跃下，不偏不倚把莫家狮队踩在了脚下。

这下热闹了，两家狮队就地打了起来。先是徒手后是兵器，稍后莫甘两家的人也都加入了进来，惊得看客四下逃窜。当翠英跑回家时，一双绣花鞋跑丢了两只。

正月十五的晚上，按照风俗要到祖墓里上灯，所以下午买东西的人很多，父亲忙不过来，翠英就出来帮忙。这时有个精壮小伙来到店里，国字脸，卷头发，浓眉大眼。翠英问他买啥，他拿出一只绣花鞋说你买吗，翠英一看，正是自己的绣花鞋，刚想伸手去接，那人却又揣回了怀里，说“想要鞋就到村外小柳林拿，我在那里等你。”说完就走了。

等父亲上灯走了，翠英果然去了柳林。

翠英到的时候，那人已等在那里。见翠英来了，那人迎上去，说：“我叫阿甘，是甘家庄的，我父亲是顺远镖局的镖头甘能地。今天要不是你提醒我，我非伤着不可。我要谢谢你。”

翠英问：“我的绣花鞋呢？”

“在这里。”阿甘拿出了一只绣花鞋。

“咋就一只？”

“我就捡到了一只。”

“那给我吧！”

“一只你也没法穿，要不我找到那一只一块给你。”

翠英没说话，转身走了。

自此以后，阿甘就经常光顾赵家杂货铺，一来二去两人就有了感情。阿甘说等他父亲走镖回来就找人提亲，翠英说不急，我等着你。

正月过完了，二月又过了好几天，不见甘家来提亲，也不见了阿甘的人影。翠英又是想念又是担心。这天夜里，翠英的后窗户突然有人敲窗，紧接着一只绣花鞋从窗棂里递了进来。翠英走近一看，正是自己的绣花鞋，知道是阿甘来了。于是急忙打开后窗，来人一闪进了屋子，抱住翠英就亲。翠英正思念心切，心想自己早晚也是阿甘的人，也没大反抗，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二人办完事后，翠英才感觉不对。来人自进屋就没说话，于是急忙定睛辨认，这一看不要紧，把个翠英吓个半死。来人不是阿甘，而是莫银。

莫银知道事已败露，急忙跳窗跑了。

翠英没有想到，这是她人生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她日夜在煎熬中等待着阿甘的到来，她要告诉阿甘真相，然后再离开这个可恶的世界。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村外的柳树冒出了绿芽骨朵儿，长出了绿叶，柳絮又漫天飘了，可阿甘还没来，而翠英的肚子却一天天变大了，就在翠英绝望的时候，阿甘来了。

阿甘来的时候，面色憔悴，衣衫褴褛。原来，他的父亲扳倒山在走镖时被土匪劫了，丧了性命。阿甘千里寻父，盘缠用尽，只好沿途乞讨而回，往来三四个月过去了。

得知翠英的遭遇，阿甘说，我现在家没了，父亲也没了，倒不如我带你到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去。翠英看看自己的身子，知道在莫家镇无脸活下去，死又舍不得阿甘，就同意了。

那晚二人来到柳树林，阿甘说，我去办件事，回来就带你走。阿甘回来时已是下半夜，身上沾满血迹。阿甘说，我把莫银阉了，说着把那把宝剑往石头上猛地一砍，宝剑就一分为二。阿甘收起断剑说，我是个男人！

翠英随阿甘进了灵霄山，在一个山洞里住了下来。二人以狩猎为生，阿甘对翠英百般体贴照顾，但却从不沾翠英的身子。秋初，赵翠英生下了一个男婴，脖颈上有一块别致的朱砂痣。等孩子过了百天，阿甘不顾翠英的哭喊，把孩子抱出去扔掉了。阿甘说，养他百天也对得起你怀孕一回。

从此，那块朱砂痣就深深地印在了赵妈的脑海里。她恨莫银，是他毁了自己的青春，断送了自己的未来；他恨阿甘，是他丢弃了自己的孩子，使自己失去了一个女人做母亲的权力；她更恨自己，华老爷从野狼谷捡回来的狼孩就是自己的孩子，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浑然不知呢？更让她懊悔不已的是，当她发现穆秋是自己的孩子时，他已经命归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