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一日的辛苦奔波后，林小曦身体负荷渐渐到了极限，精神状态却始终维持高亢的状态。

从江城出发，林小曦随着众人一路奔波，下了飞机转长途巴士，之后再乘摩托，冒着雨连夜赶到灾区。

强震波及范围很广，附近几个市都有强烈震感。人手太过紧张，根据安排，林小曦一行分成两波，分别被派到重灾区的不同地方。

刘默思留在年轻教师为主的一队，林小曦则随着国防生进到重灾区中一个县级市。

稚气未退的可爱国防生们以临时搭起的营地为起点，步步为营地往外扩张，不放过任何角落，卖力地搜救，林小曦则和其他志愿者一起，在营地忙得不可开交，二十几个小时几乎不合眼，不停地接应幸存者、发放生活用品、维持秩序。

开始时，看到面无全非、浑身染血的幸存者，林小曦吓得手脚发颤。到了下午，见惯了触目惊心的画面，她渐渐麻木，跟着旁边的医院人员学包扎学得有模有样，杂念全无，一心一意和死神抢时间。

细雨阴冷刺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整日，被震得破败的水泥路面，在雨中泥泞不堪。

县城地势本就偏僻，加以路况堪忧，救援队伍的新增速度极其缓慢。

不过，近些年天灾不断，经验积累多了，素不相识的志愿者们很有默契，救援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第一批到的志愿者，不乏娱乐圈的熟悉面孔。小明星们开始还有人跟着，忙到后面，一个当两人使，最初那点功利心估计被眼前惊心动魄的场面吓得荡然无存，纷纷任劳任怨地服侍伤员。

到了下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余震，县城的所有水电通信设施全军覆没，救援工作更是雪上加霜。

搜救的范围渐渐扩大，为了节约运送伤员的时间，救援队开始往外搭些小营地，把医疗资源分散开，尽量提高效率。

林小曦和其他几人一组，在空寂的路上，搭起几顶帐篷当临时中转的小营地。

一切就绪后，一名医务人员留守，其他人通通到周边寻找正在搜救的队员，以便搭把手，第一时间把伤员送回营地。

林小曦生怕自己的重度路痴癌犯病误了事，只敢在周围转悠。

小营地不远处，便是一片巨大的废墟。

断垣残壁中，大大小小的碎玻璃散落其中，支离破碎的LED显示屏横在其中苟延残喘，某当红小鲜肉的巨幅海报皱巴巴地倒在地里，到处沾满泥巴，千疮百孔狼狈不堪。

一看便知是商场。

林小曦捋了捋脸颊湿发，瞧了眼破落的废墟堆，眸光变得更暗。

事发时正好晚上七八点，逛街的人自然不少。水泥断块的缝隙中，偶尔可见花花绿绿的商品。原本时髦光鲜的当季衣物，此刻沾满了灰土，在缝口吃力地探头透气。

听闻对面有吊车的轰轰响声，林小曦翘首四处张望，观察路况。

商场从中间歪歪扭扭地裂开，倒了一半，剩下一半正摇摇欲坠，隔了条马路，一幢居民楼斜斜压下，倒靠着商场摇曳欲倒的残楼，在中间的马路上方架起一个矮矮的三角形。

从中间的三角形穿过，很快能到达对面的施救地。安全第一，林小曦想都不想便转身，准备沿着废墟绕个大圈。

身后传来微弱的哭声，细细幽幽，时断时续。

林小曦步伐滞了滞，回身四处张望，不见人影，只闻雨声潇潇，便继续往前赶路。

刚走两步，那轻微的哭声，夹杂着深度恐惧，透过密密麻麻的雨幕，幽幽入耳，直叩人心。林小曦往回走，边深呼吸，边仰头望向岌岌可危的建筑，小心翼翼地靠近废墟堆。

那稚嫩的哭声渐渐清晰，林小曦举起电筒，踮着脚尖往废墟边上瞧，脚步全然不受控制，寻声一点点近。

就在居民楼和商场交界的边上，有一通往地下层的水泥楼梯，入口大门已经被压成一条横缝，电筒青白的灯光在缝里打转时，微微弱弱的哭声变得激动，含含糊糊地喊着什么。

有幸存者！林小曦心口微动，嘴角泛起一丝舒心的笑意，忍不住往前探头。

上方坍塌，靠着底下的柱子撑着，楼梯上方有层极窄的空间，有男人弓身趴在楼梯上，一动不动，满头是血，一手往楼梯出口方向伸，被顶上的残垣无情刺穿。

林小曦下意识捂嘴，双眸一热，泪水涔涔。

颤颤惊惊的哭声，透着几分奶声奶气，从男人身下传来。

林小曦立即掏出对讲机，四周张望，瞥到不远处倒在地上的路牌，冲过去疯狂地扒开上面泥泞的湿土，拿着对讲机报出路名，颤颤抖抖的声线透着掩不住的惊喜。

良久，对讲机终于传来回应，几个小分队都忙得不可开交，至少要半小时以上才能抽身。

半个小时后，顶上危如卵累的楼房很可能已经坍塌在地，彻底毁灭鲜活的小生命。

林小曦眸中的光彩倏然熄灭，双膝一软，跪坐在泥地里，脸上又冰又热，分不清雨水和泪水。

缝口的哭声又渐渐微弱，时断时续，愈加揪人心弦。

雨势忽地加大，天色骤然变暗，黑压压的甚是吓人，密密麻麻的水柱倾泻而下，肆意冲刷着狼藉的地面。

身上刹那湿透，林小曦哆哆嗦嗦起身，翘首眺了眺废墟边上那条黑洞洞的缝隙，理智上想尽快赶回营地，脚却像被钉了钉子，动惮不得。

口袋里，对讲机播传来临时联络员风风火火的嗓音。刚刚发生泥石流滑坡，把进县城的路堵死了，幸运的是，无人伤亡，后续的救援队重新寻路，可能改为步行进灾区，进程会减缓。

林小曦垂下眼帘，重重叹气。

迟疑片刻，她拉了拉帽檐，仰脸看向雨中朦朦胧胧的危楼，小步走回废墟边上，望着弯身通过的缝口，倒吸一口冷气。

她惦着脚尖，举起手电全神贯注地观察缝口，忽然被人一拉，拖着往后跑。

眼前危楼摇曳，随着雷声飒飒发抖，林小曦被人强行拽了一路，刚到空地，伴随着一声巨响，商场剩下的残楼，轰的一声倒地，旁边的居民楼也随之重重压在废墟之上。

林小曦绝望地喊出声，心狠狠地揪痛。

对死亡的恐惧是人的天性，无论亲历多少遍生死一线，都不会消除。

林小曦透过暗沉的雨幕凝视巨大的废墟轮廓，那难以忘怀的震撼和恐惧感再次来势汹汹，肆意在她心口弥散。

“甜宝。”身旁的人轻轻唤她，温润的指尖柔和地逝去她脸上的水珠。

轻轻嗓音，温情无限，宛若暖风抚过林小曦心口，把压抑悲凉的情绪暂时吹散。

林小曦仰脸，对上靖宜柔光熠熠的清澈双眸，鼻头酸了酸。

小姑娘蓄满泪的眼睛透着掩不住惊喜，靖宜微微发怔，如视珍宝地凝望他心心念念的人，伸手轻轻拥她入怀。

雨声潇潇，两人默契不语，甚至没有一句寒暄，彼此静静地感受暂时的温存。

多亏了叶一凡，韩靖宜很容易知道她的近况。得知她和那个人在一起，靖宜自然失落。

即便平日，西北的条件也比江城差许多，更别提灾难当头，这湿冷入骨的天，连遮风挡雨的地方都稀缺，无处不在上演生离死别。

那个人还真舍得，把甜宝扔到这种地方！靖宜面色微愠，更用力地拥着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

暴雨瞬息而过，雨势渐渐收敛，天色也亮了些许，但依旧淅淅沥沥个不停。

靖宜拉着她往营地走，林小曦定在原地，有些不甘地眺向远处。

“那里好像有人。”她捏了捏靖宜掌心，微微仰脸，眸底充满无助和愧疚。

林小曦蓦然想起江皓辰，想起突遇海上风暴那晚，他奋不顾身救她，陪她一起面对死神。

如果没有江皓辰的坚持，林小曦即便一个人能熬到第二天，怕水的阴影一时半会克服不了，也迈不过一米多深的海面回到岛上，结果极有可能活活饿死在礁石上。

眼下，她不甘心就这样离开，救不到是一回事，至少不能因为她的放弃而让人送命。

耳畔不断回想刚才那微微弱弱的哭声，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小小声地坚定道，“我想过去看看。”

靖宜更用力地攥紧她冰冰凉凉的小手，迟疑了一瞬，把她搂在身侧，微微倾身，用身体挡雨水，拥着她前行。

商场的废墟之上，添了层层叠叠的破败楼房，随时可能发生再次坍塌。有些断垣还粘着大红对联，在灰蒙蒙天色中，格外刺眼。

年关临近，有些人家已经提前把对联贴好。

林小曦嘴角微微抽动，惊慌地寻找方才那个缝口。

时断时续的哭声若有若无，林小曦竖起耳朵听，寻声焦急地张望。楼梯入口的那条缝隙，顶上多了层层重负，被压得几乎看不见。

靖宜紧紧拉着她，不让她太靠近。两人举着手电，微微弯下身子往前瞧。

有了亮光，那稚气的哭声，愈发地激动。弓身趴在楼梯上的男人怀里，有个小小孩探了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