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令的话,比他老爸陈兼曾经的县丞还大过一级。
(当然了,陈兼在当县丞之前是做过州官的,只是后面被贬谪了嘛。)
汪县令一脸不用担心的样子:“那些事情有什么好说的?我不消半日便可全部解决!你呀,不要总是跟我催呀催的,这不是‘休沐日’么,你也得让我缓缓劲,出门散散心不是!我的马呢?”
“栓在山下了。”
“好,咱回衙去。”汪县令回头看了看谢朓楼,念念不舍道:“要不是公务缠身,还真想与神童陈十一郎往江宁走一遭呢!”
上马之前,先跑到路边草丛里“哇哇”吐了两口,缓缓“晕马反应”,抹抹嘴,潇洒一跃上马,一抽鞭子:“归去来兮!”
……
陈成携带江森、小姐姐出门时,汪县令已经拍马离开了。
“小姐姐,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名姓哩!”一般来说,即便是民风开放的唐朝,也不大好意思问人家姑娘的闺名。
但你既然是做“这一行”的嘛,小陈我问问似乎也没关系。
“妾身国姓,”姓李的小姐姐略微羞涩道:“小字是……‘季兰’。”
“哦?好名字!”小陈随口恭维一句,他倒是想说要是叫“李香兰”更具传奇性,想想拿人家名字开玩笑不尊重,再说人家这可能只是“艺名”,真名压根不告诉你:“芳龄几何呀?”
无论在什么时候,问女士年龄都是不礼貌的,小陈自认为自己“年龄还小”,问问也无妨。
“二八。”
噢,十六岁。
陈成诧异:“那可看不出来啊!原来你只比我……大两岁。”
想了下,古人应该是计算虚岁的,那只会更小,也才和小郡主李瑜一样大。
呜呜,这声“小姐姐”真的没有喊错,只是莫名地感觉好凄惨……
无论如何,身边有个妹子说话,总比整天只跟江森这个愣头青扯淡有意思多了,陈成大男子心态爆棚道:“放心吧,姐姐你既然认识了小陈我,以后断没有一个人欺负你、污言你、不尊重你,我答应你的事情,都会帮你实现!”
李季兰颇有些感动:“陈郎君的好意,妾身心领了!”默默一叹。
“季兰姐姐识得字嘛?”
“识字。”
陈成暗赞一声,果然呀,古代要说有文化的妹子,还是要在她们这一行之中找呀!
当然,他的未婚妻柳绘,小郡主李瑜也都是认得字的,李瑜的文化素养更是连自己都要佩服的。
就是不知柳绘小朋友这几年有没有什么长进。
小姑娘如今会是在哪里疙瘩玩泥巴呢?
陈成也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又问:“季兰姐姐琴弹得好,我是知道的,那你最擅长弹哪一首呢?——嗯,你先别说,我猜猜。”
眼珠一转:“莫不就是‘风入松’吧?”
李季兰掩嘴轻笑:“什么都瞒不过陈郎君。”
“那会‘唱’吗?”陈成见对方又会弹又认得字,非常高兴。
“也可。”
“最会唱哪一支歌呢?”
李季兰轻轻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陈成一听这甜美的嗓音,宛若仙音,喜不自胜,连声说好。
放到后世参加《中国好声音》,冠军不一定就是李宇春呢!(毕竟春春参加的是《超级女声》)
听着听着,忽然有些不对味:“这首是……”
“玉树后庭花?”陈成愕然。
李季兰笑道:“陈郎君听出来了。”
“……”陈成:“操。”
不错,这首在后世大名鼎鼎、“亡国之音”代名词的词作者正是南朝亡国之君陈后主陈叔宝……
你当着“陈朝余孽”的小陈的面唱这种歌,分明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啊……
陈十一郎一路上好心境,毁于《后庭》一曲。
……
陈成参加宣城诗会,力战“宣城四秀”的事迹,成为了他复出江湖,重新在三大诗榜上打榜的开始。
以后,当他“诗神归位”,与李白、王维、高适、王昌龄等竞争排名时,人们都会说起他今天的表现。
宣城人民更是对此事津津乐道,敷衍出各种版本。
乃至越来越离谱,当后人只知陈苌,不知宣城四秀的时候,这个故事就从一开始陈成力战“四位秀士”,变成了“智斗四大恶霸”,从他们的手中救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姐,你说气人不气人!
这位小姐姐也是非凡,她便是……(此处涉及剧透,故省略不提。)
没办法,宣城四秀即便在开元、天宝年间名噪一时,可终究也会有被世人遗忘的时候。
所以……
除了继续写更多更好的诗,他们还要抱大诗人们的大腿!
抱谢朓的大腿!
抱陈十一郎的大腿!
抱……李十二白的大腿!
十二年后的天宝十二载,第三次游历长安的李白,南下回来了。
秋天,他来到了他最喜爱诗人小谢留名的宣城,登上了谢朓楼。
敬亭山就在对面。
侍立在一旁的,是“宣城四秀”。
“李翰林,您看看,这就是当初‘北望楼诗会’中,众人留下来的诗句。”王中流、王骚、王文卿、申诗树四人都是笑容可掬,殷勤地向他介绍当日的盛况。
王文卿用衣袖擦了擦亮他当初得意之作的“一瞬黄龙成暮老,三朝吴帝事难为”,好让李翰林看得更清楚些。
但李白只是一略而过,目光扫了扫,惊讶道:“还有孟夫子的两首诗?”
“是,都是当初孟夫子的弟子陈——”
李白想起孟浩然,一时间感慨万千:“孟夫子仙逝,止今十三载了!”
四秀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也一副忧伤的样子。
李白走到二楼的栏杆边:“谢公弃我等而去,也有两百五十余载了!”
四秀更加悲戚的样子。
李白望着山间秋景,临榭吹风,六朝以来的变幻,都曾发生在这里。
宣城四秀只听李翰林开口吟道:“
江城如画里,山晓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秋登宣城谢朓北楼》)
四秀听到“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一联,四秀彼此对视,惊愕、佩服得无以复加,差点当场给李翰林跪下了!
太太太太太太好了!
不是天上谪仙人,怎么可能写出这种句子来!
有时候,凡人与仙人的差距,就是这么大。
之后,王文卿还想解释说明一下,当日诗会的后续情况,并不像宣城以外以讹传讹的人说的那样,自己兄弟四人是“本地四大恶霸”——毕竟这事对“四秀”的名声影响太坏了,也不知是谁瞎传出去的。
现在只能指望李翰林一只神仙妙笔,赠首诗给自己四人,流传出去后,谣言自然消解。
只是李白此时沉浸在“失去”孟浩然、谢朓的悲痛中,哪有心思赠诗给他们。
王文卿还想介绍其他人的绝妙诗句,李白微微不悦:“我既然写了,那不就是我的是最好的嘛。”
四秀连称“是是”,不敢再携藏私货。
以后,《秋登宣城谢朓北楼》成为李白五言律诗的“压卷之作”,同时也冠绝了古往今来所有在宣城的诗作——
真的,没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