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夜色暗得可怕,天空仿佛坠入深渊。
突然,一阵急促而尖锐的竹哨传出,整装待命的将士们立刻从睡梦中惊醒。
“敌袭,敌袭!”
在微弱的星光下,可以地看到一艘艘舰船出现在海面上。
樊明臣率先冲了出来,他是梁国公樊忠之子,子承父志,亦是耍的一手好锤,镇守锡兰岛期间,多次扮演急先锋的角色,甚是勇武。
只不过在营救彭清之时,场面太过混乱,把一对铜锤给丢了,此时拎着一把长刀,十分不顺手。
在他身后,将士们纷纷走出营房,来到港口的空地上。
甚至还有很多寻常百姓或是身穿长衫的儒生,自发组织起来,准备迎敌。
樊明臣拿着望远镜,看到海面上数不清的舰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奥斯曼人蓄谋已久,终于要决战了。
“所有人听令!”
樊明臣放下望远镜,大喊道:“我等奉旨镇守锡兰岛,无论敌人是谁,无论对方有多少人马,只要敢登岛一步,便是我们的死敌,此战不死不休!”
“我们的火药所剩不多,炮台就不要保留了,把弹药全部打光,然后退至第二道防线,借助防御工事牵制敌人。”
“护卫营全部上马,待敌人登陆后,从后方袭击,抢他们船上的火药,炸掉舰船,断他们的后路……”
布置好一切,樊明臣静静地看着众人,然后说道:“一旦战事开启,便是死战,今日誓与锡兰共存亡!”
“誓与锡兰共存亡!”
“誓与锡兰共存亡!”
“誓与锡兰共存亡!”
众人纷纷高声呼喊着,纷纷奔赴到各自的岗位。
樊明臣则挎刀上马,准备带领护卫营冲锋。
回头去看,远处的城墙上也亮起火把,应该是大部队得到信号,正在集结。
轰隆!
轰隆!
两座炮台上的火炮同时吐出火舌,犹如两颗流星般飞向敌舰。
朦胧的夜空中,可以看到一发炮弹击中敌舰,海面上冒出火光。
轰隆!
这一次,是对面舰船的还击,只可惜他们的火炮威力差了些,炮弹落在海水中,激起不小的浪花。
东方出现一丝光亮,朝阳开始升起。
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之中,樊明臣清晰地看到,海面上的舰船超过百艘,浩浩荡荡,遮天蔽日。
轰隆!
轰隆!
双方的火炮开始对轰,有几发炮弹砸中对方的舰船,但是,港口也受到打击,损失惨重。
“报告将军,没有炮弹了!”
樊明臣果断下令:“放弃炮台,撤回第二道防线!”
“是!”
紧接着,他又对身后的护卫营说道:“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等贼军登岸,立即随我冲击船队,重点摧毁他们的火炮。
海面上,数不清的登陆舰冲上浅滩,大量的奥斯曼人开始了第一波进攻。
砰!
砰!
火枪声的响起,双方开始第一次交锋势均力敌,各有损伤。
可是,奥斯曼人的登陆舰越来越多,人数优势不断积累,终于,明军的防御出现颓势。
轰隆!
奥斯曼舰船的火炮再次开火,炮弹砸向明军阵地,顿时死伤惨重。
樊明臣率护卫营躲在一处偏僻的角落,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眼中怒火中烧,但是他知道,现在还不能出击,还不是时候。
轰隆!
又一声火炮袭来,明军阵地再遭重创。
奥斯曼人趁势发起冲锋,犹如潮水一般,涌向明军阵地。
他们还将船上的火炮搬下来,用登陆船载着,准备运上岸。
随着火器的兴起,大规模作战当中,火炮已经是不可或缺之物。
以前是谁的骑兵多,谁就优势,可是,在火器面前,现如今的骑兵早已没有任何优势可言。
“冲!”
樊明臣终于等到机会,率队杀向海滩。
此时的奥斯曼人刚刚登陆,正费劲巴拉地把火炮从浅滩上往下搬,突然杀出来的骑兵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仓惶抵抗,却无济于事。
轰隆!
轰隆!
巨大的爆炸声再次响起,奥斯曼人惊奇地发现,这一次只听到声音,并没有看到炮弹落下。
有些人回头去看,才发现后队遭到袭击,千辛万苦运下来的火炮被炸了。
他们立刻停止冲锋的脚步,转而围攻这支不讲武德,搞偷袭的骑兵部队。
樊明臣却不恋战,寻找到一处人少的缺口,率队冲杀出去。
有了刚才的教训,奥斯曼人不敢再大意,而是放缓进攻的速度,由步兵掩护火炮,稳扎稳打。
这些人显然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长矛手排成密集的方队,前方有两个火枪手小方队,又有骑兵护翼在两侧,彼此遥相呼应,徐徐推进。
终于,火炮声再次响起,新的进攻开始了。
樊忠已经领着大部队前来应战,正看到樊明臣骑着马跑过来。
“爹,敌人有火炮,这仗不好打!”
樊忠脸色沉重,点头道:“我们没有退路,死也要守住!”
“那孩儿再去冲一波!”
“你带的护卫营是岛上仅有的骑兵,不可莽撞,要伺机而动!”
“孩儿懂得!”
樊明臣抱拳行礼,然后翻身上马。
奥斯曼人推进一段距离,便感觉到困难,战事变得焦灼起来。
因为参与防御的不仅是正规军,更有大量的百姓。
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因为各种原因,丢了田产,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背井离乡,随着船队来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土地。
在这里,皇上和梁国公给他们分配了田产,让他们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动力。
他们怕死,但是更怕再次丢掉自己的土地。
在农民眼中,土地就是他们的天。
他们历经万难才抵达这里,亲自用双手开垦出来的一片片土地,盖上房屋,种上庄家,慢慢的,这里成为他们新的家园,他们的身家性命俱都在此。
退是不可能退的,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
轰隆!
轰隆!
奥斯曼人的火炮继续轰鸣,无数的炮弹落入了明军阵地。
明军用火枪和弓箭还击,可是,依然无法阻止对方进攻的节奏。
樊明臣率骑兵在外游走,看准时机,举刀大吼一声:“杀!”
护卫营再次杀出,冲向奥斯曼人后方的炮兵阵地。
樊明臣挥舞着刀,一头杀入敌阵。
“杀!”
紧接着,奥斯曼的骑兵也动了起来,冲向明军骑兵方阵。
这是一支重骑兵方阵,骑兵手持长矛,全身包裹着铁甲,连马头和前肢都覆盖其中,就像是坦克一般,直挺挺杀进明军阵中。
轰!
两支骑兵部队狠狠撞在一起,顿时一阵人仰马翻。
樊明臣迎面撞上对方的一名骑兵,双方同时飞了出去。
这名重骑兵落地之后,手里的长矛已经不知道丢到哪去了,于是赤手空拳冲向樊明臣。
樊明臣身上并没有任何护具,被摔的头昏脑胀,勐地感觉身上一沉,对方连人带铠甲压上来,顿时让他感觉到窒息。
两人纠缠在一起,对方死死掐住樊明臣的脖子。
樊明臣奋力挣扎,但是对方的力量实在太大了,根本挣不开。
他无法呼吸,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晕厥。
性命攸关之际,眼角扫到对方腰间的匕首,于是他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拔出匕首,插在对方的脖子上。
热气腾腾的鲜血浇在他的脸上,紧接着,重重的身躯倒下,砸在他的身上。
樊明臣努力将对方的尸体推开,大口喘着气。
战场上,双方还在鏖战,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
可是,奥斯曼的军队人数实在太多了,明军的防线不断被击溃,死伤惨重。
“杀敌!”
樊忠大吼一声,挥舞着两柄铜锤杀出来。
呜——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整个港口,最后的决战开启。
战场上,躲藏在各个角落的明军听到号令,纷纷杀出。
所有人想尽办法,将手中的利刃送入对方的身体。
有些人丢了武器,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武器,他们疯狂地用铁锹、砖头、木块……用一切可以当做的武器的东西,对敌军进行反击。
更有的人,临死之际要用力抓住对方的身体,或者用牙咬……
这场战斗从凌晨持续到正午,双方死伤无数,战况惨烈至极。
不知为何,奥斯曼旗舰上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
紧接着,这些人不再恋战,开始大规模撤退。
有人眼尖,看到东方的海面上,一艘艘悬挂着日月龙旗的舰船出现在视野中,快速向着锡兰岛而来。
“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是我们的船,皇上来救我们了!”
“杀啊!”
明军开始一鼓作气,发起最后的反击。
奥斯曼人已是强弩之末,当他们看到明军来了支援,果断撤退,没有任何犹豫。
这些人如潮水一般涌来,如潮水一般退去。
海滩之上,留下了无数的尸首,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激烈战斗。
明军舰队开始靠岸,首先登陆的乃是张懋。
他已经是第二次来锡兰岛,对这里的一切还算比较熟悉,可是,目视所及,只剩下战火摧残后的废墟,还是数不尽的尸体。
奥斯曼舰队已经撤去,张懋没有追击,而是下令救援。
大量明军登岸之后,立刻在这千疮百孔的土地上搜索生还者。
“将军!”
看到有人匆匆而来,张懋缓缓抬起头。
“梁国公,是梁国公……找到了!”
张懋赶忙问道:“在哪里?”
“伤势过重,恐怕,恐怕……”
“快带我去!”
穿过一处沟堑,张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时的樊忠浑身是血,不知受了多少伤。
张懋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探了探呼吸,虽然很微弱,至少人还活着。
“快,医疗队!”
在他身后,几名军医已是背着药箱匆匆而来。
其中一人迅速检查了樊忠的伤口以及脉搏,然后抬起头:“伤势过重,现在能活着已经是奇迹,只怕……”
张懋立即吩咐道:“想尽一切的办法,救活他!”
所有人沉默,他们是军人,是医生,却不是神仙。
“卑职可以试试,只是……”
张懋脸色铁,怒道:“皇上的船队不日便至,梁国公不能死!”
“请将军放心,卑职定会尽力!”
医疗队把樊忠抬走,张懋则继续打扫战场。
这场战斗实在太激烈了,港口几乎全部变成废墟,死伤者数以万计。
医疗队搭起了临时营房,船上的药品统统卸下。
张懋放心不下,亲自来到樊忠身边,此时,他的衣物已经剥下,浑身上下,千疮百孔,几乎寻不到一处完好的皮肤。
可以想象得到,方才经过了一场怎样的战斗。
军医开始清洗伤口,包扎。
“爹,爹……”
樊明臣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四下寻找。
张懋赶忙迎上去,两人年纪相彷,曾一同作战,关系甚是亲密。
“张将军,我爹他……”
“放心,梁国公还活着,军医正在全力救治。”
樊明臣趴在樊忠的床头,听到还有脉搏,这才放下心来。
事实上,他自己受的伤也不轻,此时松懈下来,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倒。
“快来人,扶一把!”
张懋赶忙吩咐人,将樊明臣搀扶到一旁的床位上。
“张将军,你们怎么来了?”
樊明臣呼吸顺畅一些,这才想到正事。
若非张懋及时赶到,这一次,锡兰守军定全军覆没。
“不但是我,全都来了!”
樊明臣茫然道:“什么?”
张懋笑道:“皇上率水师亲征,共出动舰船五百余艘,放心吧,奥斯曼人在锡兰岛犯下的罪过,会让他们十倍,不,百倍偿还。”
樊明臣不解,问道:“我听说皇上在处理内乱,南海卫都被调回去了。”
“早就完事了,皇上一听到彭大人舰队被扣押,当即下旨,集举国之力出征,兄弟我运气好,捞了个先锋,率交趾和吕宋的水师先行一步。”
“皇上……什么时候到?”
“已经在路上了,少则五天,多则十天,便能抵达锡兰岛。”
闻听此言,樊明臣突然热泪盈眶,几乎哭出声来。
自从奥斯曼人围困锡兰岛,无论环境有多么艰苦,他都没有埋怨过一句。
岛上的将士们亦是如此,他们一直在坚守。
终于,皇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