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镇面带微笑,拂袖而去。
你们不是愿意给倭国歌功颂德吗,好啊,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去看看倭国究竟有多先进,去好好学一学人家的治世之道!
自从东林书院四个字诞生之日起,他就已经动了心思。
这些人应该庆幸,只是逞口舌之利害,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
否则的话,早就卡察卡察杀干净了。
三杨策划的政变牵涉甚广,据不完全统计,受株连者已达三十万,不在乎多杀几千个。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按理说这些人应该吸取教训,紧跟当下潮流,改一改以前的虚华之风,转而务实真干,只要对朝廷有贡献,日后平步青云,自是不在话下。
没想到他们非但不知悔改,还是想着玩弄权术。
今天老子不给你们清理干净,算是白穿越了!
整个京师再次沸腾,刚刚掀起的儒学热潮直接变成儒学海啸,所有人参加延讲的儒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出使倭国,去寻求所谓的治世之道。
在这个名单当中,除了翰林院,最大的群体莫过于东林书院。
据说朝廷非常重视,就连锦衣卫都出动了。
此时的江苏会馆外面就围着一圈官兵,而且都手持刀枪,严阵以待。
这间会馆的东家骆友生本是无锡举子,宣德年间进京赶考,但是成绩不理想,接连三次会试均榜上无名。
此人常年混迹在京师,发现如他自己这般落第的举子非常多,而且很多人不愿意回乡,干脆把家里的祖宅田产变卖,在京师开了一间会馆。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会馆越做越大,平日里有江苏的子弟进京办事或者访友,几乎都在此处下榻,俨然成为江苏士人的大本营。
正因如此,骆友生仅凭着区区举人功名,在士林颇有名望。
孙长河携诸多学子进京,自然也安排在江苏会馆,本以为这一次延讲之后,东林书院必然一飞冲天,却没想到,转眼就被人围了。
而且是锦衣卫千户万通亲自带队,此人是新晋外戚,在朝中并无根基,平日里办事素以狠辣着称,实在是个难缠的主。
“官爷,我们这里都是正经营生,还请高抬贵手,将人散了,不然会影响生意。”
骆友生一边说着,不动声色地往万通手里塞了一沓银票。
万通却笑了笑,道:“你还想做生意?”
“啊?”
骆友生有些诧异,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孙长河等人出使倭国,那也是他们的事,跟我一个开客栈的有什么关系?
“请恕在下唐突,您刚才说……”
万通把抬手在他胸前一拍,把银票还了回去。
“锦衣卫办桉,不需要给你解释!”
“官爷,官爷!”
骆友生以为对方嫌少,赶忙又摸出一沓,再次塞到万通手中。
“翰林院的王大人与在下也有些交情,您行个方便,就别在这里围着了。”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万通突然沉下脸,把银票往地上一扔,道:“前几日,礼部员外郎孙长海上了一份奏疏,上面是不是有你的签名?”
骆友生表情愕然,木讷地点了点头。
那份奏疏中可不止自己一个人的签名,至少有几十个,都是全国各地有名望的士族。
说实话,本来没他什么事,只是听东林书院的学子们说起,如果这份奏疏呈送御前,对天下以后的时局影响巨大,这才通过孙长河的关系,在奏疏中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无非是附庸风雅,希望自己在读书人当中留有一席之地,仅此而已。
万通冷笑道:“那就没错了,此番出使倭国的名单中,也有你骆友生的大名。”
骆友生听罢,登时脸色惨白,几乎站立不稳。
关我什么事啊?
我现在就是个客栈老板,只是想借此机会搏个名声而已,我冤枉啊!
“按照圣旨,你有五天的时间准备,五天之后,准时从天津港登船,若是延误了行程,后果自负。”
骆友生心中转念一想,我延误了行程会怎样,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官爷,如果延误了……”
“那就是抗旨不尊,满门抄斩!”
噗通!
骆友生只觉得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万通却没打算放过他,挥手喊过来两名校尉,吩咐道:“把他看管起来,不得随意走出这间会馆,若是发现他有逃走的举动,格杀勿论!”
“是!”
两人抬起骆友生回到房间,楼道里到处都是喧哗声,还夹杂着哭声。
“我不是江苏人,我是浙江的,浙江嘉兴,你们可以去查!”
万通见此人喊的声音最大,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夏绍鹏!”
万通翻开随身携带的名单,立刻又合上。
“东林书院麾下第一个就是你,好生准备吧,五日之后登船!”
夏绍鹏急忙道:“我老家还有妻儿父母,若是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万通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道:“这个你不需要担心,驻守在南京的锦衣卫已经开始挨个通知家属,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和你一起走,一路的食宿全部由朝廷来负责。”
夏绍鹏听完,眼睛都红了,嘶吼道:“放了我,我不去,我不去那个鸟地方!”
“大胆!”
万通一把抽出腰间的绣春刀,怒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圣旨,莫非你要抗旨不尊?”
夏绍鹏吓得一哆嗦,裤裆里多了一股暖流。
万通见状,眼中露出厌恶的神色,冷冷道:“当初不是你们口口声声说倭国有治世之道,现在反悔了?”
“我,我……”
夏绍鹏简直欲哭无泪,我们说这些话,只是为了打压科学院而已。
谁知道这是个套,皇上早就准备好了,等着我们往里钻的……
“废话少说,赶紧去准备,五日后登船!”
“可是我……我晕船啊!”
夏绍鹏跪在地上,哭着道:“实不相瞒,在下自幼体弱多病,只要坐船就会头晕,还请官爷禀明圣上,能不能……”
“不能!”
万通毫不留情地打断他,说道:“船上有郎中和药材,放心,皇上是派你们出使,又不是发配流放,最基本的保障肯定是有的。”
“官爷明鉴,在下这病是先天的,打娘胎里就带着,寻了很多郎中也看不好,如果时间久了,怕是……性命堪忧……”
夏绍鹏也是豁出去了,只要能留下走,把说自己说成是条狗都愿意!
万通一脚将他踢开,冷冷道:“生死有命,这是你们自己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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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石亨大为兴奋。
本来倭国非常缺人,现在好了,一下子送过去数千名儒生,而且这些人有的拖家带口,这可都是现成的劳动力啊!
“皇上,您这招简直高明至极,臣佩服!”
朱祁镇澹澹看着他,问道:“有什么高明的?”
“您是不是打算……”
石亨下意识地看了看一旁的怀恩,压低声音。
怀恩表情很尴尬,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干啥?
朱祁镇饶有兴趣地问道:“你说朕打算什么?”
石亨似乎有些顾虑,思索许久,这才说道:“这些想法是臣瞎猜的,如果说的不对,皇上您就当臣是信口胡诌,可不能怪罪。”
“好,朕不怪你,说吧!”
“是!”
石亨突然变得谨慎起来,正色道:“皇上是不是准备……用这些儒生做先锋,将倭国纳入我大明版图!”
朱祁镇疑惑道:“你是怎么推理出来的?”
石亨挠了挠头,道:“臣就是觉得,皇上做事必有深意,这一次绝非是简单的将人送走。”
“然后呢?”
“然后……倭国与我朝同宗同源,历来仰慕中华文化,数千名儒生抵达倭国,必受重用,不出三年,这些人便会遍布在倭国上上下下,他们将决策倭国未来之走向。”
朱祁镇听的津津有味,道:“你继续!”
石亨点头,道:“臣是这么想的,倭国得到这些儒生,定会全方位学习我朝文化,并逐步改编朝廷机构和各地的衙门,只待时机成熟,皇上寻个理由出兵将其剿灭,到时候根本不需要做出任何改变,直接换个名头,倭国三岛便成为大明的三个州,岂不美哉?”
“美个屁!”
朱祁镇忍不住吐槽,道:“朕就是看着他们心烦,都送出去得了,你想法还挺多。”
石亨尴尬地笑了笑,道:“臣乱说的……”
“朕跟你说正事!”
朱祁镇吩咐怀恩拿出倭国舆图,西南方位的一片岛屿被朱笔圈了出来。
“这是你说的银矿,对不对?”
“就是这里!”
“一条兼良答应给朕两处港口,朕将一处选在这里。”
石亨面色欣喜,道:“如此一来,海上运输就更加方便了。”
朱祁镇继续说道:“这一片就是你要着手控制的区域,不管用什么办法,迁徙百姓也好,规化当地百姓也罢,总之,这里的人要讲汉话,明白吗?”
石亨点头,道:“臣明白。”
上次君臣二人商议的结果,就是从这里开始。
将银矿占下来,同时也将土地占下来。
朱祁镇说道:“此番儒生出使倭国,其中有些人已经对孙长河等顽固派产生恨意,你要充分利用起来,诚心悔改的,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进入你的控制区,从内部分化,懂吗?”
石亨恍然大悟,这些儒生并非铁板一块,他们之所以能够抱团,是因为有同一个敌人,就是科学院。
等大明实际控制住左渡岛的银矿,这里的条件必然会比其他地区优越,然后将听话的接纳过来,不听话继续哪凉快哪呆着去,这些人内部必然分裂,守旧派的势力便会愈发弱势。
“皇上高明,臣佩服至极!”
“你先别急着佩服,朕给你的任务非常艰巨。”
朱祁镇又拿出一份计划书出来,递给石亨。
石亨恭恭敬敬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这份计划书中,详细描述了在左渡岛银矿山的基础上,未来产业如何布局。
朱祁镇的眼光自然不会局限于几座银矿山,他确实想把这里打造成一座海上中转站。
从此以后,大明和倭国之间的贸易往来,甚至包括朝鲜国、琉球国、吕宋岛等地的海贸,将全部围绕左渡岛展开。
到时候自泉州到左渡岛,再到吕宋,安南一带,便形成一条繁华的海上贸易路线。
石亨郑重点头,道:“请皇上放心,三年之内,这份计划必然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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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港,船队开始起航。
第一批五艘大船,载了五千余人,全都是东林书院的学子和家人。
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了,有些家属签了字,直接从宁波、福州等地出海,到了倭国再一并汇合。
石亨站在旗舰的甲板上,迎着照阳,一路向东而去。
“启禀大人,很多人出现晕船症状,呕吐不止!”
石亨面无表情地说道:“喂他们吃晕船药。”
“吃了,多数不管用。”
“那就没办法了,让他们忍一忍吧!”
“可是……大人,这些都是读书人,卑职担心……”
“你担心什么?”
石亨突然脸色一沉,道:“读书人又如何,出了海,只能听天由命,你我不都是这样过来的?”
“是,卑职明白!”
三日后,船上很多人开始生病,发热,呕吐,窜稀……
“大人,有个叫夏绍鹏的已经不行了。”
“没气了?”
“只出不进,看样子是真的不行了。”
石亨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说道:“那就别浪费粮食了,扔下船去!”
两名士卒拖着夏绍鹏来到船舷处,孙长河跌跌撞撞地追了出来。
“他可是读书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这三天来,孙长河也不好过,吃了东西就吐出来,饿的面黄肌瘦,早已没了出海之前的神气。
“读书人也得活的才行,这家伙自己挨不住,怪得了谁?”
“我们都是奉旨出海的使臣,你们怎能这般无礼,我要见你们的长官!”
“孙先生!”
石亨就站在他身后,冷冷道:“你想下去陪他吗?”
孙长河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抬眼看了看夏绍鹏,然后叹了口气,自己走回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