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益心神不定,犹豫许久,终于狠下心来。
他娘的,死就死吧!
事到如今,自己无论如何已是脱不开身了。
干就完了!
看了看门外,两道人影晃来晃去,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屋子里的情况。
于是蘸着酱油,在纸条上草草写下一行小字:杨洪、杨旦、杨泰谋反!
然后将纸条卷起来,塞进吃了一半的蒸饼里面。
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后,果然,那名又聋又哑的老头进来收拾碗快。
与此同时,门外的看守死死盯着张益的一举一动。
张益不经意间瞥了一眼聋哑老头,只见他低着头收拾碗快,然后离去,整个过程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门口的守卫只是盯着张益,完全没有理会那名聋哑老头。
张益脸上故作镇定,一颗心却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老头缓缓离去,门再次关上。
呼——
张益大口大口呼吸,这才发现,全身上下已经被冷汗浸透。
昨夜的经历实在太过骇人,这些人不但谋逆,竟然还爆出一个惊天大秘密,先帝的死有问题!
这倒是能解释的通,为何先帝才三十六岁就没了。
到了此时,他才真正领会到了江南士绅的力量。
这些人自从唐宋时期就存在,特别是在南宋,老赵家丢了半壁江山,岳武穆北伐准备收复失地的时候,却屡屡受挫。
并非宋军打不过金军,恰恰相反,在正面战场上,金军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岳武穆最终死在了自己人手里。
如今细细想来,或许从那时起,江南士绅就开始在暗中控制朝政了。
不……
不是暗中,是明摆着!
以秦桧为首的官员和士绅群体,背地里勾结金军,侵占大宋土地,杀害忠良,却得以善终,还能封王!
这样的局面,做皇帝的岂会视而不见?
或许……当时的皇帝已经身不由己了!
张益是进士出身,属于聪明绝顶的那一批人,昨晚得知了大量真相之后,立刻就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全都是狗屁!
说那些话都是白扯,这个世界上的真理唯有利益!
在利益的诱惑下,父子可以反目,兄弟可以成仇,毫无血缘关系的君臣怎能相得益彰?
只不过……
张益知道,自己和这些人不是一伙的,至少在昨晚之前,不是一伙的。
杨旦将实情告之,一来,是准备接纳自己。
再者,就是将自己逼上绝路。
要么加入,要么死!
人乃血肉之躯,哪有不怕死的。
可是,他依然不愿加入,除了那些所谓的君臣之道,更多的,是他对当今皇上的认可。
作为当朝大学士,内阁的二号人物,张益文采斐然,学问渊博。
再加上在翰林院修史的那段时间,接触到了大量的史书,如春秋、史记、资治通鉴等等,不说倒背如流,至少都读过。
这些史书中记载了很多盛世,文景之治,贞观之治、咸平之治……乃至本朝的仁宣之治,可是,翻遍历朝历代的史书,所有的大治之世,哪怕是上古时期,三皇五帝之时,对盛世的描述也不过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仅此而已。
五年之前,他对盛世的理解,也大致如此。
可是,五年之后的今天,一切都变了。
现在的大明,或许做不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可是,百姓们安居乐业,不再挨饿受冻,家里有了余量,孩童们穿上了新衣,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
曾经百姓的生活有多苦,他是知道的。
现在的生活如何,他也是实地考察过的。
两相对比之下,张益由衷感叹,这难道不就是读书人心中所期望的盛世吗?
然而,这场突如其来的的叛乱,让他猝不及防。
不过,他心中也暗暗下了决定,绝不能站在杨旦这一边!
如果杨旦等人成功,太子年幼,根本无法掌控朝政,那么,这些年来皇上所做的一切,都将被推倒重来。
他们将收回属于自己的特权,以及特权之下的财富。
新政之下,百姓们辛苦劳作积累起来的财富也将会被他们洗劫一空。
海禁令将重新开启,民间片板不得下水,而他们的走私船将会畅行无阻。
如果朝廷想要沿海差走私,那么,沿海地区必然会闹倭寇,虽然那些倭寇之中,真正的倭人并不多,连三成都不到。
到了那时,百姓们将会回到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生活。
朝廷也会因为征不到税,从而困难重重。
黄河决堤,治河需要钱。
大旱大涝,赈济灾民需要钱。
打仗,更需要钱!
没有钱,寸步难行。
此时的张益已经可以洞悉一切,虽然他自己也是士绅阶层,但是,他不想和杨旦同流合污。
除了内心的良知以外,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
正统十四年,在土木堡,皇上在瓦剌大军的包围之下,命自己回京送信的那时起,他就已经下了决定,自己此后余生只为辅左皇上。
想到这里,他心里又担忧起来。
那个送饭的老头究竟是不是杨旦派来试探自己的?
如果是的话,现在也该撕破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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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大校场。
兵部右侍郎吴恒亲自宣读圣旨:“南海卫发来急报,近来有大量外敌入侵,皇上命五军营、神机营火速前往支援!”
五军营指挥使徐永宁、神机营指挥使陈瀛不疑有诈,接了圣旨。
吴恒说道:“南海卫告急,劳烦两位,即刻动身!”
定国公徐永宁抱拳,道:“我等这便整顿兵马,明日与皇上告别,自天津卫坐船出海!”
吴恒脸色一怔,立刻陪着笑,说道:“皇上说了,一刻也等不得,最好今晚就动身!”
陈瀛不解道:“至少让我们和皇上告个别……”
吴恒只得说道:“实不相瞒,皇上没在京师!”
徐永宁和陈瀛对视一眼,同时露出疑惑的神色。
若是寻常的圣旨也就罢了,今天可是调兵!
大队兵马调动,皇上不在,这个……说的过去吗?
吴恒摆了摆手,身后有两名亲卫走上前来,每人手中捧着一个木匣子。
打开后,是两枚铜质虎符。
“两位,请核验!”
兵符是朝廷调兵的信物,比圣旨还要重要,因为圣旨可以伪造,虎符却不行。
徐永宁和陈瀛分别拿出自己的兵符,各自去印证,都是真的,没问题。
可是,始终感觉情况有些不对劲。
吴恒看出两人脸上的疑惑,便说道:“皇上还说了,神机营和五军营是我大明军队之中的精锐,此番必能解了南海卫之困局!”
陈瀛想了想,又说道:“我等都出海抗敌,京师怎么办?”
吴恒笑着摇了摇头,说道:“靖国公不必担心,皇上身边还有三千营呢,再说了,以我大明军队的实力,有谁能打到京师来?”
陈瀛仔细想了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再看看圣旨,有司礼监的印,有兵部的印,还有内阁的签名,怎么看都没有问题。
现在打仗不比以前,还要粮草先行,而且,前期的筹备时间,少则半年,多则两年三年也是有可能的。
再看看眼下,不管是陆路,还是水路,海路,交通十分发达,想去哪里都是畅通无阻。
至于粮草,也不必急着准备,临时征调都来得及。
这时候,徐永宁说道:“我等这便整顿兵马出发!”
说实话,他比陈瀛要急。
身为定国公一脉,本就比其他几位国公爷显得弱势,特别是英国公张辅在的时候,京营是轮不到他来带的。
张辅封王,去了交趾,这才空出了缺,算是轮到了他的头上。
自从掌管五军营以来,他还没打过仗。
想想看,这么霸道的武器装备,不去战场上挥霍一把,怎么说得过去?
这一次终于要打仗了,脸上虽然没有表现,心里却恨不得飞过去。
见徐永宁表了态,陈瀛也不好再说什么,也跟着答应下来。
吴恒脸上露出一抹会心的笑容,说道:“那本官就预祝两位旗开得胜!”
徐永宁和陈瀛同时抱拳行礼,然后便是集结,整顿,天黑之前便分批次坐上火车,直奔天津卫。
吴恒回到京师,先去见了杨洪,告知一切顺利。
杨洪顿时大喜,调走了神机营和五军营,三千营又不在,京师就成了一颗熟透的果子,想什么时候摘,就什么时候摘!
“事不宜迟,可以开始行动了?”
吴恒说道:“京师只剩下锦衣卫,不足为惧,只是漠北那边……”
杨洪哈哈大笑,说道:“古拉只需拖住三千营,等鞑靼人杀了皇帝,大事可成!”
吴恒还是不解,又问道:“古拉的兵力……怕是无法和三千营抗衡。”
“放心,我早有安排!”
杨洪嘴角上扬,指着舆图说道:“这里!”
吴恒看向舆图,是位于漠北卫更西边。
“此处并非我大明国土。”
“自然不是!”
杨洪得意地说道:“你可知瓦剌人最后去了哪里?”
吴恒微微皱眉,说道:“不是追随栖栖克,留在了漠北吗?”
“那些只是一部分!”
杨洪指了指舆图上,在大明边境以外的西北,说道:“其实,瓦剌人本来就不是起源于斡难河,他们来自叶尼塞河一带,包括现在的哈密卫,准噶尔等地。”
“这些人自唐朝时期就存在,他们自称是卫拉特,大致意思是森林之民,被汉人称为瓦尔剌噶,其势力范围非常广泛,就算不和鞑靼、兀良哈联手,其本身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也先带领的那一支是准噶尔部,也就是追随在栖栖克身边的那些人,此外,还有杜尔伯特、土尔扈特等大型部落,依然在叶尼塞河过着游牧生活。”
“他们现在的首领叫桑赤,可以集结五万骑兵,足以将漠北搅的天翻地覆!”
吴恒大致明白了,瓦剌人从西边打过来,和鞑靼人既是合作,又是竞争关系。
皇上亲征灭掉也先之后,想来只有一部分人跟随栖栖克定居漠北,还有一些部落回到了叶尼塞河,远离大明。
这个信息他以前并不知情,不过,杨洪曾经作为大同、宣府的总兵官,对于瓦剌人,肯定了解的更多。
只不过,他还有个疑问,为何要引狼入室?
曾经的也先已经搅得大明鸡犬不宁,现在又出现一个桑赤,如果任由其发展壮大,到时候不成了第二个也先?
杨洪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便再次指了指舆图,说道:“桑赤的兵马杀到漠北,不仅仅是为也先和死去的瓦剌人复仇,更重要的,他们可以暂时隔断北海卫和朝廷之间的联系!”
吴恒终于明白,原来杨洪暗中勾结桑赤,是早有准备!
朵颜三卫和漠河卫正在北方打仗,定是脱不开身,现在能打的就剩下一个北海卫。
如果京师一乱,北海卫杀过来,还真是麻烦。
有了桑赤在漠北瞎搅合,那就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感慨,杨洪真不愧是老油条!
先是放脱脱不花杀进漠北,直奔皇上而去,然后由古拉牵制三千营,再有瓦剌人进来一搅合,整个漠北全都乱了!
就算北海卫想去驰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到时候,所有人都知道皇上死于鞑靼人之手,不管是三千营,北海卫,漠河卫,还是什么人,他们至多是去找脱脱不花拼命,却想不到,这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京师之中,太子登基,一切都顺理成章。
接下来就是大清洗,参与此次行动之人,将会取代曹鼐、于谦等人,掌控朝政,等到时机成熟,再逐步把各个卫所的指挥换上自己的人,这种感觉和自己当皇帝有什么区别?
吴恒越想越开心,这件事做成了,六部尚书必有自己一席之位。
“杨大人,桑赤那边有人送信吗?”
杨洪得意地笑了笑,说道:“这个你放心,桑赤已经在路上了,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新皇登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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