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宁府,郊外民宅。
“启禀佥事大人,济南卫两千兵马已至曲阜!”
朱骥顿时紧张起来,拿出舆图,问道:“在哪里扎营?”
“回大人,并未扎营,是在县城外临时休整。”
朱骥又问道:“距离我们这里有多远?”
“大致五十里。”
朱骥赶快来到李珍面前,说道:“芮国公,济南卫已至曲阜,但是并未扎营,此事蹊跷!”
李珍正在院子外面转悠,四下看了看,说道:“既然没有扎营,说明是要速战速决,今晚就该来了。”
朱骥当然清楚,这些人是孔家找来针对自己来的,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连掩饰都懒得去做,直接就杀过来了。
“那……我们如何应对?”
李珍看着他,说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干他娘的!小小济南卫,也敢造反?今晚老子不给他们打出shi来,算他们拉得干净!”
朱骥心有余季地说道:“可是,对方有两千人,我们只有不足六百。”
李振摆摆手,说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朱骥又说道:“此处地势开阔,对方人数占优,如果队形展开,对我方大为不利,是否找个有利地形与之决战?”
李珍笑了笑,说道:“越开阔越好,就这里了!”
半夜时分,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与此同时,尖锐的哨声,划破了夜空。
五百名三千营将士,还有上百名锦衣卫,早就严阵以待。
朱骥站在阵前,努力地观察着对面的情况。
最前面是一队骑兵,然后全是步兵,层层叠叠,却没有太多动静,似乎也在观察着他们这边。
短暂的对峙之后,一名骑马的偏将来到阵前,大喊道:“尔等贼寇,还不束手就擒!”
朱骥回道:“吾乃锦衣卫指挥佥事朱骥,奉旨在此执行公务,你们是何人,为何带兵到此?”
眼见朱骥亮明身份,对方却不以为然地大声笑道:“竟敢冒充锦衣卫,罪加一等!”
朱骥沉声道:“我再说一遍,锦衣卫奉旨在此执行公务,不管你们是哪个卫所,立即离开,否则,按谋逆论处,格杀勿论!”
而在此刻,对方显然已经失去耐心,直接吹起了进攻的号角。
“指挥使大人,贼寇不听劝告,看样子是准备顽抗到底了。”
蔡金奎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的人,身上穿戴着甲胃,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
锦衣卫竟然想打孔家的主意,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若在别处,听到锦衣卫三个字,还能有一定的震慑力,可是,这里是曲阜,是衍圣公的地盘。
在曲阜,人们可以痛骂皇帝,但是绝不会有人敢痛骂孔家。
“秦佑,此番你打头阵,若是胜了,便推你为首功。”
这叫秦佑的人,现在不过是个游击将军,听到蔡金奎令自己做先锋,骤然之间,眼中闪出精光。
在他看来,不过是区区百来名锦衣卫,自己人数占优,几乎没有任何风险。
可杀过去之后,真正要面对的问题是,如何应对皇帝?
毕竟是锦衣卫,天子亲军,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不过,这些都是衍圣公和指挥使需要考虑的事,自己只管冲就是了。
心里想着即将到来的锦绣前程,秦佑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随即道:“请指挥使大人放心,今晚,这里不会有一个人活下来。”
说罢,他翻身上马,手持着长刀,气势汹汹的样子。
而后勒马,喝道:“前头的不过是一群贼寇,都随我来,破阵之后,人人赏银十两,他们携带了大量的珠宝,等杀去之后,统统都分赐尔等。”
于是,一声号令之下,秦佑已是当先策马,开始冲锋。
将士们见状,个个打起了精神,若是让他们和蒙古人作战,或者和倭寇作战,或许还有几分胆怯,可是面对流寇,不过是一群吃不饱饭的流民而已,还不是如切瓜切菜一般的容易。
数百战马纷纷催动起来,先是慢跑,一个个的骑兵在马上起伏着,他们手持着的多是刀枪,此时顿时摆出了一副箭头的阵形。
而后,战马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继而,风驰电掣!
这数百铁骑在此刻发出来的威势,已是势不可挡。
对面阵中,李珍大喊道:“预备!”
所有人绷紧了神经,手持着火枪,肩并着肩。
若是一般人,此时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骑军杀奔而来,心里早就慌了。
这骑兵在旷野之中带来的威势,至少在这个时代而言,是足以毁天灭地的。
可是,这一次,他们面对的是装备精良的三千营。
北伐蒙古,沿海平倭,三千营所到之处,无不摧枯拉朽一般。
这区区两千人马,还真入不得他们的法眼。
“枪上膛!”
随着号令响起,所有人都有序地行动着。
燧发枪最大的优势,并不只是射速和装药的便利性。
更重要的是,可以让士兵肩并肩,组成比较紧密的队列,如果是传统的火铳,必须留有一定的空隙,以防止被隔壁的火药炸伤。
而燧发枪则是用燧石来击杀,安全性更强,这也确保了大家肩并肩摆出阵型。
这小小的进步,其实对于战斗阵型而言,却是巨大的优势。
因为传统的火铳,想要发挥最大的效果,就必须确保有密集射击的杀伤力,若是大家站着太松散,彼此之间的间距过大,其实是很难增加一个区域内的杀伤力。
燧发枪却能很好地解决这些问题,使得部队的战斗力提升不止一个档次。
对方的骑兵,已是杀奔而来,秦佑此时更是精神百倍,眼看着对面举着火铳,严阵以待的人马。
“跟我杀啊!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先入阵者,重赏!”
重赏两个字是最能鼓舞士气的,众将士抖擞精神,发起了最后的冲刺。
可前方的火铳兵,却是纹丝不动。
他们排成两排,此时,第一排已经举起了火铳,铳口朝前。
所有人都纹丝不动。
济南卫的先头骑兵部队已经抵达了三十步内,这个距离,已经十分近了。
几乎可看见对面敌人的脸。
敌对的双方,彼此相望,各自露出了鄙夷之色。
而后,尖锐的哨声终于响起。
“放!”
随着口令响起,第一排的队员,像是下意识的,毫不犹豫地扳动了扳机。
下一刻,那燧石狠狠地砸入了枪膛之中,迅速溅射出火星,从而引燃枪管中的火药。
砰!
砰!
砰!
硝烟弥漫,火铳齐射。
无数的弹丸自枪膛之中呼啸而出。
密集的射击之后,最惨的便是最前排的骑兵。
有人射中了身体,自马上跌落下。
也有战马被射中,顿时鲜血淋漓,而后,战马发狂,掀翻了马上的人,开始狂奔。
这骑兵本是带着无以伦比的威势,却在此时,阵型开始出现骚乱。
尤其是前队的战马不断倒下,人仰马翻,后队的骑兵来不及躲避,生生与前队撞在一起,高速移动的战马撞击,足以让马上的骑兵直接将骨头撞断。
于是,战场之上,发出了许多的惨呼。
第一排的队员射击完毕,整齐划一地,迅速后退。
紧接着,第二排的队员向前跨步,来到第一排的位置。
“放!”
队伍中再次传来射击的命令。
于是,又是一排火铳发出了巨响。
当初在土木堡,朱祁镇使用了三段击。
也就是将队伍分为三排,采用的是第一排射击,第二排第三排装填火药,而后大家轮流进行射击,确保队列中的枪弹,可以连绵不绝的射杀前敌,
只不过,随着装备的提升,射击速度变快,已经改成了两段击。
当然了,这也和三千营平日里的训练脱不开关系。
使用火枪,最重要的就是训练有素。
一支训练不足的军队,即便给他再强大的火器,其实也是无用的。
同样的燧发枪,若是放在普通军队手里,装填一轮需要半注香的话,三千营则可以将这时间缩减至三成。
不只如此,为了尽力的缩减时间,所有的火药,都是定量的颗粒火药,事先用油纸包裹好,确保每一包火药剂量一致。
而队员们要做的,就是直接取出一个个弹丸,迅速撕扯开,而后塞入火枪之中,紧接着,再用专用的通铁条夯实,便可以射击。
因而,第二排射击完毕之后。
原先的第一排,便已装填完毕,他们又迅速上前,再度射击。
砰!
砰!
砰!
火铳声如炒豆一般响起,火力连绵不绝,密集得让人窒息。
在这短短的三十步之内,居然从未间断。
尤其是两排队员的配合,几乎到了无间的地步,每一个人都知道自己在下一刻即将做什么,他们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前进,抬枪,射击,而后迅速的后退,让出射击的位置,装药,置入弹丸,向前,抬起火枪,继续射击。
这一系列的动作,几乎到了整齐划一的程度。
而这些,他们平日里在校场之中,早已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练。
哪怕是做梦之时,都有人梦到自己正在进行装填火药的动作。
这些时日在江南诸卫所,训练的一项重要内容,就是新式火枪的使用。
那些呼啸而来的骑兵,原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
尤其是当他们冲到三十步的时候,面上已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可他们显然万万没有想到,这短短的三十步,却如登天一般漫长。
一轮轮射击,冲在最前的人一个个地倒下。
骑兵前进的速度开始放慢,紧接着,后队又冲上来,依旧无法抵挡这射出来的密集火铳。
不断有人倒下,到处都是哀嚎的人……
而倒下的人和马已经形成了路障,让后队的人更难冲刺。
他们的速度放慢了,可三千营的队员们却没有放慢射击速度。
他们依旧还是机械式地不断的装药射击,短短半盏茶功夫,这如旋风一般的铁骑,居然只向前冲击了二十步,却已留下了两百具尸首。
此时,整个济南卫,处于接近崩溃的边缘。
就算冲在最前的人,此时也已胆寒。
他们分明知道,只要自己再前进十步,冲入阵中,而后对这些火铳兵们大加杀戮。
可是……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似乎难如登天。
此时,已开始有人开始动摇了。
可是,身后的部队已经压上来,就算想退,也是无路可退。
至于打头阵的秦佑,一开始就被打了一身窟窿眼,又被后面的战马踩踏,早就死的不能再死了。
蔡金奎显然也看到了情况,他立即察觉到,事情比他想象中的糟糕。
于是,骂了一句秦佑这个酒囊饭袋,却不得不直接提着刀,大呼一声:“杀!”
一声令下,身旁的精锐骑兵全部跟随着冲杀而去。
剩下的步兵自然而然地跟着一起向前冲。
蔡金奎当然清楚,若是不将所有的兵力全部投入进去,前锋的军马,一定会崩溃。
或许因为有了生力军的缘故,所以冲在最前面的人,虽是胆寒,可此时依旧还是咬着牙,拼命坚持。
现在最大的问题,反而成了自己人。
那地上数不清的人马尸首,横七竖八,有的地方,更是尸积如山,反而阻挡骑兵的冲刺。
不只如此,一些落地的人,哭爹喊娘地在地上爬着,哀嚎着,惨不忍睹。
还有一些受伤的马在战场上乱窜。
由于前方有刺鼻的硝烟味,所以许多无主的战马调转了方向,四下狂奔。
一时之间,又是人仰马翻。
蔡金奎这一次算是被打懵了。
他突然发现,自己轻敌了。
若是有充裕的时间,事先布置好战术,配合有利地形,或许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只是现在,就算是后悔,也已晚了。
浩浩荡荡的骑兵和步兵,依旧源源不断地进行冲刺。
再没有人带着轻视的眼光,一个个神色惊恐,如临大敌。
蔡金奎看到己方士气低落,便嘶吼道:“今日若不尽杀这些人,明日谁也别想活,而且,你们家中老小统统都要受株连,给我杀,死也要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