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宝的身体其实在崇武帝尚未改元时就已经不行了，之所以能坚持到现在，完全是靠马仲英延请的御医悉心照顾和他自身的一口气硬撑着，直到上个月马仲明迎娶了牛天宿的小女儿后，马宝憋在胸口的一股劲才松了下来，身体状态顿时就急转直下。

马仲英赶到时，他的两个媳妇朱毓秀和郑淑仪以及马仲明的夫人牛兰英正侯在马宝的塌前，不时还抹着脸上的眼泪。

“……大嫂！”

进了寝殿后，马仲英先是朝牛兰英拱了拱手，接着急忙走到马宝面前，抬眼看了脸上哭的梨花带雨的朱毓秀一眼，颤声问话道：“夫人，我父亲怎么样了？”

尽管知道马宝的身体是每况愈下，但由于最近两个月，楚军便开始筹划北伐事宜，马仲英又带着马仲明走访了沿江一线的几个剿虏总督衙门，同时嘉奖了一批有功的将士，因此照顾马宝起居的事全都落到了他的两个夫人和刚刚进门的大嫂身上。

朱毓秀名为公主，但却是在民间长成，崇武帝未至琼州前，也只是靠教书养家湖口，家里的生活其实过得很清苦，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故尔朱毓秀也没有什么公主的架子，尤其在照顾马宝的起居上格外上心，远比养尊处优的郑淑仪和大家闺秀出身的牛兰芝细心的多。

显然，府中女人的举动，马仲英也是心知肚明，是以，他也不问别人，而是直接询问朱毓秀。

“公公他……已经……已经两日不进食了，奴家……奴家本欲通知你的，可这几日你又忙着北伐中原的事，公公知道这事后，怕你分心，又不让奴家说，今早御医看诊过后，说公公的身体已经是药石无医，时日无多了，奴家这才让大哥通知你来着！”

朱毓秀说这话时，嗓子里已经带了哭腔，眼眶里的泪水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见朱毓秀真情流露，马仲英心下感动，上前握住她的手道：“这几日你们和大嫂都辛苦了，还是到偏殿休息一下，这里先交给我和大哥吧！”

百千孝为先，马宝作为自己在这个时代唯一的亲人，马仲英自问自己做的并不合格，古今马宝弥留在即，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马宝临终前，送他最后一程。

躺在塌上的马宝显然也知道马仲英到了，想要转过头来，却再没有力气行动，只弱弱地说道：“小五来了……！”

“爹……儿来晚了！”

望着父亲憔悴的面容，马仲英失声一呼，“扑通”一声，跪倒了下来，但他依旧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

“痴儿……生老病死乃是自然规律……况人活七十古来稀，为父已经七十有六……早就活够了，如今你大哥和你都有了家室，老儿的亲事也定下来了，为父也算是了无牵挂，有什么好哭的……！”

“……！”

马仲英没想到自己老爹竟如此豁达，一时竟无言以对，只定定地望着说话断断续续的马宝。

马宝却没有管他，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看到马仲英后来了精神，又说道：“唉……，老夫还有一个愿望……就是你们两个狗东西太不争气了……！”

天大、地大，没爹娘大，尽管已经贵为大明监国楚王，但在马宝面前，哪怕被喷成狗东西，马仲英也只能默认，再说了，他又不是不知道有不少楚军将士在背地里也是称呼他是狗大帅的，狗东西和狗大帅虽说有两个字不同，但意思却是一样，马仲英都不曾因此事责罚过底下的将士们，又岂会跟自己爹置气？颤声回道：“爹……您说，儿虽百死也要完成爹的心愿。”

马仲明却是心中一紧，马宝这话说出口后，就急忙偷眼朝跪在他身边的马仲英看去，这两年，马仲英威权日重，独揽朝政，几乎就是大明的皇帝，他是真怕马仲英会生马宝的气，直到马仲英接了马宝的话头后，才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闻言，马宝强打精神，用眼珠先瞟了瞟马仲明，这才朝马仲英看去，口中断断续续地说道：“你大哥成家不久，没有香火，也是正常的事……可你呢？……你成家有一年半了吧……两个媳妇肚子至今还没动静……你……为父该说你什么好呢？”

马仲英懵了，他没想到马宝居然说的是这个事，一时竟不知如何做答，成亲后他并不是不卖力，但怀孕这种事完全是靠缘分，况且两个妻子都未及二十，现在生育其实对身体并不好，可如今马宝人之将死，马仲英又怎好逆他的话，只得回话道：“爹，都是儿不好，一直忙于国事，废了家事，您放心，只要您好好将养身体，儿早晚把孩子抱给您看。”

“唉……老夫是等不到……那一天了，到时候，你和老大、老儿他们把孩子抱到老夫的坟头上柱香就算尽孝了，仲英，尤其是你，老夫听说……陛下准备百年以后，把大位传给你……若是你没有个子嗣传承，老夫只恐底下的将士会离心离德，甚至给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有趁之机……别的……也不想多说什么了……相信你应该懂……！”

不等马仲英回话，马宝似乎突然来了精神，竟扭过头来，伸手握住马仲明的手道：“仲明，诚如你五弟所说，老夫乃是五姓家奴，如今虽被大明封为长沙郡王，但老夫却无颜见天下人，待吾死后，你便给为父立个无字碑，是非功过，且由后人说去吧……！”

显然，马宝这刻真是回光返照了，回到广州后，一直服侍在马宝身侧的马仲明又怎会看不出，自知自己父亲就要离世的马仲明再也不复军中悍将的模样，脸上挂满了泪水，连说话都说不周全了，好一会才带着哭声道：“儿知道了！”

“仲明你性子憨直，以后凡事都要听你五弟的，记住了，你五弟好，我马家就好……！”

回了马仲明一句后，马宝又努力动了动左臂，想要把手从被子里抽出来，但身体已不受控制，动了好一会都没能移动分毫，只得紧了紧被马仲英握住的右手，用尽最后的气力说道：“仲英……马氏代朱后，这国号……！”

“国号？”

马仲英一愣，他没想到马宝在最后时刻居然会提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下，想再问时，却发现马宝脖子一歪，眼睛一闭，又昏死在软榻上。

“爹……！”

马仲明心下一紧，侧头看了看马仲英，颤颤巍巍伸手去探查马宝的鼻息，却愕然发现，马宝已然没有了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