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沙洲又名世业洲,乃是长江上的一座滩涂,隶属镇江府,特因为其特殊的地理位置,长江两岸的渔民大多都在这里歇脚,如今明清双方正隔江对峙,原先住在这片滩涂的渔民早就跑的精光,只剩下数十座芦苇棚子分布在洲内。
时值隆冬,江南的气温是越发的寒冷,相比于北方的干冷,这种湿冷更让人受不了,尤其是在这天刚放亮的时候,冷的越发厉害,哪怕是裹了厚厚的棉衣,青沙洲临北的一处芦苇滩前,几个读书人还是忍不住直打寒颤。
“……吴兄,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从此地往北还有三里水路就是江都,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愚弟实在不知吴兄为何执意北上?”
“是呀,吴兄,当年因为科场舞弊桉,满洲朝廷将你发配到宁古塔那苦寒之地二十余年,这样的朝廷有什么好留恋的,如今大明崇武皇帝登基,楚王秉政,大有席卷江南之势,依我看,即便是北面能挡住明军攻势,也会是一个南北朝的局面,在江南不好么?”
为首的书生登上芦苇滩前的一艘乌篷船后,江滩上其余的几个士子纷纷开口挽留,他们实在是想不通被清廷流放了二十几年的吴兆骞为什么依旧想着为清廷效命,害得他们在这荒滩上挨冷受冻。
“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流放愚弟的是顺治先皇,而赦免我回返中原的是当今康熙皇帝,况且明中堂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自然要誓死以报,此去江北,吴某无论如何也要把明相的冤屈向圣上禀明,诸位莫要劝了。”
船上的士子正是姑苏举人吴兆骞,楚军袭取副建,明珠被囚车押解进城后,心系大清朝廷安危的他当天就离开了福州,想着把福建的消息送到浙江。
可他万万没想到,闽浙总督赵国祚竟然会起兵叛乱,再加上大岚山义军四处攻城略地,他不得不在温州羁留了一个多月,等浙江战事安定,才辗转来到江南的。
作为明珠的门生,吴兆骞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清君侧的檄文是明珠草拟的,因为他在温州时,根本没听说过明珠返回浙江的消息。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江南这边也乱了套,大明兵几乎是以摧枯拉朽之势拿下了金陵,而且还重新拥立了皇帝,和大清形成了隔江而治的局面。
士为知己者死,吴兆骞在明珠府上虽然是个门客,但明珠对他却格外看中,府上的大小事务都是交给他处理的,纳兰性德和他也是相交莫逆,为了保住恩主的家小,吴兆骞不知托了多少关系,才找到了钱孺怡的门上,想着这个老朋友能送自己过江。
钱孺怡本不想多事,可前年清欠事,他还欠了吴兆骞人情,又想着将来万一明军战败,大清军再杀过来,说不定还要吴兆骞相助,索性就责成还没入朝为官的王可夫送人过江。
王可夫和吴兆骞也是世交,他的想法和钱孺怡一样,再说吴兆骞又没有官身,而且是自个儿划船渡江,故尔才将事情答应下来。
听到吴兆骞说道不同,不相为谋,王可夫嘴角不由地抽了抽,说什么话呢,老夫好心好意地把给你寻了一艘船,还冒着呼呼的北风把你送到青沙洲,你就是这样嘲讽老夫的,不过他脸上却依然保持着笑容,拱了拱手道:“那老夫就恕不远送了,吴兄一路走好!”
另一个士子田雯却是气的老脸通红,只是朝船头拱了拱手,表示就此别过,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因为田雯本是丹阳县丞,楚军攻破南都后,他是第一个举起反正的,现在吴兆骞说道不同,不相为谋,这可不就是在打他的脸吗?
“好……那吴某这就去了。”
天眼看就要大亮了,尽管清沙洲距离明军水师驻地燕子矶有二十七八里水路,为防被楚军的哨船撞到,吴兆骞还是决定现在就走,对着岸上的王可夫和田雯躬身行了一礼,就往船舱钻去。
“真是不知所谓,田兄,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钱兄知,万不可泄露了,咱们赶紧走吧!”
望着乌蓬船驶离岸边,王可夫吐了一口唾沫,转头就往清沙洲南岸走去。
田雯顿了一顿,也紧了紧身上的棉袍,跟着王可夫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去。
数料他刚刚转头,前面不远的仪征方向竟响起了密集的炮声,江面上也是金鼓齐鸣,远远看去,江北方向更是有好几个小黑点脱离了北岸,往江中行去。
“清军进攻了?他们怎么有胆子先动手?”
王可夫愣在当场,田雯也是目瞪口呆,此前清军抵达扬州时,他们还担心受怕了好几天,生怕大清军趁楚军没有水师的时机,打过长江来,可他们没想到,清军抵达扬州后,根本没有进攻的意思,只在江北抢修炮台,稳固城墙,摆出了一副固守的架势,这才令他们把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现在大明水师已至,数百艘大小战船排在南都城下,清军难不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捋大明的水师,你们不怕大明水师把你们沿江的炮台,水寨都拔除吗?
“那里打炮?是我大清军主动出击了……好啊……!”
刚刚驶离江边的吴兆骞也惊的从船舱中爬了出来,原本他以为是明军的哨船发现了他,在开炮示警呢,可出来才发现,这炮声是从远方的江面上传来的。
吴兆骞抵达南都时,楚军水师还未至,那会他也对北方的清军很是不满,因为他是怒其不争,大清军为什么会在水师占据优势的情况下对江宁发动攻势,他等啊等,却等来了明军水师,这也是他急于前往江北的原因,因为他怕,他怕楚军水师休整完毕后会行师北伐,他怕再没机会返回北方。
现在大清军能主动进攻,虽然兵力悬殊,但吴兆骞依然认为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证明了大清军没有被伪明军吓倒,毕竟这年头有胆子用几艘战船冲击敌军的清军实在是不可多见。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又是数十声炮响后,那几艘驶进江中的战船竟消失在茫茫的江面上,可他们却没有一个人听到长江南岸有炮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