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早上起得早,回到老家时正好赶上饭点。
老人家已经煮好了饭,陈玫放下东西就去厨房帮忙,不一会儿两素一荤,加个蛋花汤就上桌了。
苏奶奶叫苏阳到地里叫她大伯回来吃午饭,她正走到院子里,就看到苏祥扛着锄头回来了。
原本健壮笔直的身子不知是被岁月还是锄头压弯了后背。
少女脆生生的叫了一句“大伯”。
男人被晒得黝黑的脸上眯着眼笑出了褶子。
苏阳笑眯眯的接过苏祥手里刚摘回来的大白菜。
有点沉。
大伯种的白菜还真是好。
“刚才奶奶还让我去叫您吃饭,敢情根本不需要我叫您就回来了。”
苏阳抱着大白菜跟在男人身边。
“该不是闻到菜香了吧。”
“嘿,肚子饿了就知道该回来了。”男人笑得憨厚,很高兴的样子。
从小在乡下长大的苏阳自然知道苏祥说的是句玩笑话。
苏阳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在院子外面冲着地里大喊“苏祥——苏祥——回来吃饭了——”,小孩子声音尖细,村子小,苏阳一叫,周围的邻居都能听得见。每次听见小家伙脆生生的叫着自己大伯的名字,隔壁的大婶就会取笑她。
那时候啊,小苏阳哪里知道自己哪里惹得大人笑了呢,奶奶都是这么叫的呀。
反正每次苏祥只是笑,却从来都没说过她什么。
但更多的时候苏阳还没开始叫,苏祥就回来了。
小苏阳从小就是个好奇宝宝,小家伙问过很多次,为什么你总能赶在饭点回来呢?
那时候苏祥还年轻,小侄女个子小小的在身旁蹦跶,总能让他笑得开怀,每次他都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糊弄小家伙。
小苏阳也就信了。
直到长大后再回想这事,苏阳自己都不由地觉得好笑——明明就是看到了炊烟才回来的,还非得卖关子。
苏阳把白菜抱进厨房,苏奶奶就问,“你叫了你大伯吗?”
“已经回来了。”
“洗洗手吃饭吧。”
*
乡下没什么娱乐设施,家里除了台老旧的收音机,就只剩下那台前两年才买的半新不旧的电视机,可供娱乐。
苏阳作为一个经历过智能机、平板电脑、智能液晶电视的人,那种小黑匣子一样,屏幕只有二十五英寸的电视机实在没什么吸引力。
不过苏祥倒是喜欢饭后看会电视。
苏奶奶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小孙女了,吃完饭后就拉着孙女聊天,老人家话比较多,也不管小孩子愿不愿意听,话匣子一打开就好像可以把自己的毕生经历都讲一遍。
如果苏阳现在只是个只有十四岁的普通女孩,她应该也会不耐烦的。
可是重生后的她,心境自然与普通小女生不同,更何况她已经很久没有跟奶奶在一起吃饭聊天了。
陈玫正在给苏奶奶洗衣服,苏阳搬了张小凳子挨着苏奶奶坐下,苏奶奶从兜里抓出半把奶糖给她。
苏阳推搡着不要,苏奶奶就把糖揣到了苏阳的衣服口袋里。
苏奶奶佯怒道,“揣好,一会刘维涛过来看见又要闹。”
刘维涛是隔壁大婶家的孩子,喜欢到处跑,每次来他们家总要给他点吃的,不然小孩子又要不高兴了。
听到这话,苏阳收回了手,手指拳握,指尖上仿佛还残留着苏奶奶手背粗糙的触感。
苏奶奶见孙女收下了,笑着询问孙女这段日子在城里都玩儿了些什么,哥哥有没有陪她玩儿,玩得开不开心,哥哥怎么没跟着回来,哥哥学习好不好……
老人关切缓慢的话语像一片暖阳,在这个尚且寒冷的午后给苏阳冰封的心带来一丝丝温暖。
苏阳乖乖的一一作答,撇开眼时眼角有些湿润。
苏奶奶对小苏阳的回答很满意,聊着聊着就说到了最近村里发生的琐事。苏阳大概听明白了一些,但因为时隔太久,有些人名和人物关系对不上号,但她听得认真。
从隔壁大婶的女儿找了男朋友说到苏阳的大舅公前段时间七十大寿,最后苏奶奶又给苏阳说了一遍她自己从小到大的经历。
陈玫洗完衣服时,苏奶奶正好说到当年自己嫁给苏阳的爷爷后,因刘维涛的曾祖母挑拨而导致被打一事。
陈玫把清好的衣服放到盆子里,走过来问苏奶奶晾衣架放在哪里。
话被人中途打断,苏奶奶有点不耐,随手指了指,“就在你大哥房间的柜子上。”
苏阳看了陈玫一眼,见她神色如常,苏阳在心里微微叹气。
苏奶奶是从一大家子里出来的人,如今已经七十有三了。苏奶奶是家里的大女儿,下面还有几个弟弟妹妹,所以用苏奶奶的话来说,她“都没灶台高呢,就已经要每天早起做一大家子的饭了”,一大家子人的家务活全都落在了七八岁的小女孩身上。
在那个食不果腹内忧外患的年代,本着棍棒下面出孝子的思想,农村人有着一套自己的严厉和刻薄,苏奶奶就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到了十三岁。
十三岁就到了苏爷爷家,跟了苏爷爷。但是作为一个“外来人”,“泼出去的水”,苏奶奶的日子并没有比在家里更好过。邻里关系,妯娌关系,婆媳关系对当时年仅十三岁的苏奶奶来说是复杂可怕的,更遑论苏爷爷是一个大男子主义思想比较严重的人,在这场旧社会的包办婚姻中,苏奶奶更像是“夹缝求生”的牺牲品。
由此,苏奶奶的一生坎坷造就了她骨子里的冷淡和刻薄。
当然,这是相对而言。
至少苏奶奶对孙子孙女是极度宠爱的。
但这并不表示苏阳的妈妈,也就是陈玫,可以因为这份宠爱“母凭子贵”。
苏牧不是苏恒的儿子,这一点苏阳很早就知道。苏牧曾经姓陈,苏是后来才改的姓。
陈玫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早些年因为家境穷苦曾经嫁过一次,后来因为对方家庭复杂,并有暴力倾向,忍无可忍才离了婚。离婚后陈玫一个人去了北方挣钱,在一家厂里上班时与苏恒相遇然后恋爱结婚,苏牧就是那时候带到苏家来的。
陈玫的遭遇虽然值得同情,但同样作为一个女人,苏奶奶的一生比陈玫坎坷得多,在苏奶奶看来,陈玫的这点遭遇根本不值一提。同时苏奶奶作为一个母亲,她无法心甘情愿的接受一个带着拖油瓶的二婚女人嫁到苏家。
苏奶奶对陈玫一直都是有偏见的,从苏阳懂事开始就知道,最严重的时候要数陈玫刚到苏家那会儿,其间发生的一些事苏阳也是后来听陈玫提起才知道其中曲折。
幸而后来苏奶奶年纪大了,人也慢慢变得慈祥温和起来,加上原本讨她喜欢的二儿媳越发的算计小气,陈玫的容忍和心善渐渐博得了老人家的好感。
当然这都是苏阳上了大学之后的事了。
此时的苏奶奶对陈玫还是颇有意见的。
就如此刻的挑剔和刻薄——
“做点小事就要跑过来问一遍,几十岁的人了一点小事都做不好。”
苏阳有时候会替陈玫感到不值,但更多的却是莫可奈何。从古至今中国的婆媳关系存在了几千年,其复杂程度堪比埃及金字塔未解之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