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将军,我军已攻下同濑,叛军溃逃向谷昌!”
盘羊道口一通,汉军中大型的攻城器械源源不断地进入了益州郡。
同濑只是一座方回六七里的小城,且城墙低矮,年久失修,砖石风化脆弱,李恢只是令偏将李进率领五千精锐就抢在雍闿退驻之前,将同濑给攻下了。
“好!叛军已经失去了同濑,滇池无险可守,先前叛军也将城池打的残破不堪,那么叛军屯积的地方就是在谷昌、秦臧、双柏这一带……”
李恢在自己的帅帐中召集诸将,紧锣密鼓地安排进军事宜,当得知汉军抢在叛军之前,夺下了这座小城的时候,李恢已经是胜券在握。
李恢侧首看着卫弘,问道:“卫将军,便以征南先锋军为中军,同濑李进一部为左翼,大筰越嶲诸部为右翼,某亲自率军押后,集结五万多兵力,进军谷昌!”
在李恢看来,卫弘率领征南先锋军为中军,既能以其为枢纽,联系左右两翼的协同进军,也能在这场必胜之大决战中,分润给卫弘更大的军功。
卫弘欣然领命。
实际上针对雍氏叛军的大决战,早在攻克味县的时候,就已经着手准备了。
汉军攻克下同濑之后,东南的昆泽道已然畅通,可凭此与益州郡南部的汉军取得联系。
南部汉军只需要凭借重重大山的险要之势,配合永昌郡府的守兵牢牢封锁死双柏一带,使雍闿不能带兵南逃渡江,阻止其投奔南蛮王孟获即可。
此所谓“关门打狗”!
李恢用兵谨慎,极少涉险,此番大张旗鼓地进攻,毫无疑问最大的原因就是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已经太悬殊了。
即便雍闿威望再高,失去了老巢味县和粮草后,战事上又连连失利,退到谷昌能有两万人便顶了天。
旬月之内,汉军的这场平叛战争,势必能一扫结束。
……
……
谷昌城。
时隔数月之后,雍闿再次率军抵达到谷昌城北。
先前在谷昌城北阵斩越嶲诸部数万人的尸体还暴露于荒野之外,雍闿不仅想起来了当时的意气风发,再一回到眼下的处境,顿时百感交集。
他深信自己肩负天命,怎会沦落至此?!
张跃先前领军在滇池城驻扎。
这里地势平缓,被驱赶走的那位正昂太守,这几年兴修滇池水利,开垦荒田,好好经营此处,将会是日后雍氏最大的粮仓。
张跃还在想着管理好滇池,追随家主做大事的美梦。
孰料竟连连接到噩耗,老巢味县丢失,家主损兵折将……
张跃难以置信,连忙听从家主的召集,率领本部人马移驻谷昌一带,接应家主带过来的大军。
“家主!”
雍闿昏昏沉沉地坐在马背上,忽然听到了这声呼唤,连忙抬起头来,才发现张跃等在城门口迎接。
雍闿强打起精神,下了马,吩咐身旁的慵懒就地驻扎。
张跃目光一扫家主的身后,平阔的谷昌城北一眼就能望到数十里开外,但追随家主抵达谷昌的部曲,却不足万人。
雍闿沉声问道:“滇池这边还有多少人?”
张跃想了想回道:“末将麾下只有当初家主留下的三千部曲了。”
“加上奴隶呢?”
张跃一怔,没有想到雍闿竟然问及了奴隶,难道还打算启用那些羸弱不堪的奴隶上阵打仗吗?
心头虽然疑惑,但张跃仍旧谦恭的回道:“这段时间修整滇池城外的良田,倒是征用了不少奴隶,约莫有一万两三千名奴隶。”
听到这个数字,雍闿流露出一阵稍稍满意的神情,但很快把脸一沉,对张跃说道:“汉军暴虐无道,火焚牧靡、屠城味县……丧灭人伦之举骇人听闻,你告知麾下的将士还有奴隶,若是心中还有几分血气,还想为死难的亲属复仇,就随某狠狠地痛击汉军,唯有如此,众人才能有一条活路!”
雍闿善于操弄人心,眼下更是想着激发仅剩部曲以及奴隶的死战之心,再打出昔日谷昌城北的那样的大胜!
肉饵之钩可得大鱼,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雍闿不惜抛出“杀得十八敌,可为一县主”的封赏之诺,激发麾下部曲和奴隶的血战之心。
只要在与汉军的交战中,斩杀十八位敌寇,便能被雍氏授予一县之地的封赏,自此之后锦衣玉食、荫子蒙孙!
但在雍氏与汉军兵力相差悬殊,纵然真的有那极少数的幸运儿能斩杀十八名汉家士卒,又能有谁在数万汉军的围攻下存活呢?
雍闿这道重利的许诺,不过是空手套白狼罢了!
张跃应下此事,将雍闿迎入城内休息后,这才抬起头看着家主的背影,稍稍皱起了眉头。
……
……
当轰隆隆的号角声自北方天际随风而来,雍闿自噩梦中惊醒。
梦里是一处山林茂密之地,战鼓声惊天动地,围攻他雍闿的,并不是那贼竖子卫弘,甚至没有见到一名汉家兵卒。
乌泱泱杀向他的,竟是越嶲诸部!
曾经与他歃血为盟的夷王高定堵住了他的退路,那位南中第一勇将鄂焕挥舞着那杆方天戟直接拍马刺向他。
雍闿甚至看见了自己的头颅被挑在鄂焕方天戟的小枝上,滴嗒嗒得流着血,一路风吹日晒,被送到了汉军营寨中。
那熟悉的汉家号角战鼓声,好似在震颤着雍闿的灵魂。
梦中见到的最后一眼,是一位羽扇纶巾的儒将。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头颅后,就挥动羽扇刮起一阵狂风暴雨,将雍闿的意识打落到了九泉深渊。
“那人是谁?!”
雍闿自梦中醒来,额头上已经满是虚汗,也不知在这谷昌的城门楼里睡了多久,仍然在耿耿于怀梦里见到的最后一人究竟是什么人?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为何雍闿却从未见过那人的模样?
雍闿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汉军的号角声和战鼓声逐渐逼近,雍闿的眼中再度恢复起往日的狠戾,他看了看周围熟悉的谷昌城,将喉咙里的一口浓痰吐到了城墙上。
“呸!凭你们一群死在老子屠刀下的越嶲小鬼,也敢来冒犯乃公的清梦!”
南中迷信巫鬼,雍闿更是此中好手,这些年来愈发陷入其中,之前也多有应用。
因此雍闿才觉得先前的噩梦,分明是战死在谷昌城北数万越嶲小鬼的纠缠,不足为虑!
眼下最为要紧的,是粉碎汉军的进攻!
雍闿走到城头上,雍阑和张跃两人早已等候在此。
他们的视线,随着雍闿一同望向北方的天际,一阵殷红色的人流正在缓缓地向谷昌推进。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大量的汉家工程重器,有井阑、攻城车、渡濠车、投石车……味县的丢失,让汉家最先进的攻城重器得以进入益州郡内作战。
见到这些巨大的战车行驶过来,雍闿立即认识到,小小一座谷昌城,断然是守不住了!
所幸,雍闿也从未想过死守谷昌城!
“传某命令,将城门死开,直接出城与汉军死战!”
随着一声令下,雍闿亲自率领骑卒自谷昌北门出,率先向汉军发起冲锋,雍阑和张跃两人紧随其后,效彷当初针对越嶲诸部的战法,自两翼一同进攻汉军。
见到谷昌城内出兵,汉军阵营当中牛皮战鼓声如惊雷,令大地震颤。
体型庞大的攻城器械停止了行进,举着长盾的汉卒率先冲出,在大军前方筑起一道盾墙,随后有长戈卒将一杆杆戈矛斜刺向进犯的雍氏骑卒。
这是防备骑军冲击的阵型!
见雍氏骑军冲锋而来,与汉军前列仅仅相隔一箭之地,率领前部汉军的句扶亦下了令!
“举弓!射!”
数千只长箭在一阵深沉的嗡鸣声后,纷纷离弦,伴随着尖啸的破空之声,长长的箭羽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半弧的抛物线,攒射向冲过来的雍氏骑卒。
“啊……”
一排被箭失扎进了要害处的雍氏骑卒纷纷落地,在地上哀嚎着捂着伤口。
但他们身后的同袍并没有放缓半分进攻的速度,马蹄径直践踏在他们的身上,短短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没待汉军再发几阵攒射,就冲进了汉军的长盾前。
“杀!”
雍氏的铁骑狠狠地撞在了汉军的盾牌上,虽然第一波冲击被汉军的长戈和盾牌抵御住,但数千斤的人马合一,足以冲撞开挡在他面前的任何人力!
“战!”
句扶手执长槊,拍马上前,率领早已准备好的重甲部卒上前应战。
骑部的威慑力重在重逢,若是以长盾阵挡住骑军一往无前的攻势,汉军的重甲步卒便可凭借着坚固甲胃和锋利兵器与骑军一决生死。
毕竟,他们的手中正是汉家赫赫威名的斩马刀!
近万人的混战,就此拉开。
这些一路追随雍闿抵达谷昌的雍氏部曲,都是对雍氏忠贞不二的死士。
战场的血腥气息令他们凶性大发,眼睛都快杀红了,他们丝毫不畏惧汉军的锋利兵戈,前赴后继地扑向汉军阵营中死战。
许多雍氏部曲身负重伤,仍旧不顾一切地冲向汉军。
随着雍阑与张跃自左右两翼冲入汉军阵营,一时之间,雍氏部曲竟占据了上风,他们夺过战死汉卒的兵器,挥戈指向汉家军队,怒吼着冲杀过去,溅起阵阵血花。
随句扶之后,卫弘与夜郎柯再领中军全部人马应战。
鼓声大作,战马嘶鸣,厮杀声如狂风海啸。
两军混战数里,双方阵型早已经被冲散打乱,就像是一锅烧滚的沸水,彼此撞击砍杀,早已经没有退路,肢体四散,血溅四方,一道接着一道的人影不断倒下。
雍闿目光死死盯着汉军的大纛,认为那是汉军将士的心中柱石,只要砍倒了汉军大纛,汉军的时军心士气便会立即跌倒谷底!
但很快,雍闿的目光就落到了一人的身上,将汉军大纛抛之脑后!
“卫弘!不杀此子,某寝食难安!”
雍闿一声暴喝,长矛刺死一名汉卒后,就冲着卫弘杀了过来。
但围拢在卫弘身边的,皆是百战精锐,人人悍不畏死,岂能遂了雍闿袭杀之愿!
雍闿被这群汉卒挡的心中恼怒,号召左右亲卫杀了过来,又看到马背上弓箭,顿时举弓拉箭,瞄向了正在砍杀的卫弘背影。
“嗖!”
一支离弦之箭直射卫弘脑后,眨眼之间,便将护住卫弘的兜鍪射飞,长发飞舞。
“卫将军小心!”
护卫在卫弘身侧的鹿戎见到这一幕,立马提醒道。
卫弘回过头来,注意到了雍闿又举弓搭箭,顿时怒目而视,待那支箭失远射过来,卫弘快刀拨砍。
身边的汉卒将卫弘的兜鍪递回来,将其重新戴好后,卫弘指刀雍闿:“诛杀雍闿!”
就在此时,战场侧面忽然响起来了动静。
是李进和越嶲诸部领兵包抄雍氏叛军!
这便是李恢的部署,聚集兵力缩小合围圈,将雍氏叛军一举歼灭!
在卫弘身侧,手执方天画戟的鄂焕领着一彪人马杀至,如同一尊魔神大杀四方。
待杀到近处时,鄂焕趁隙对卫弘笑道:“多谢卫将军赠送的这杆方天画戟,比某之前用的那杆更顺手一些!”
在堂琅交战时,鄂焕的方天戟被句扶打断小枝,南中铸铁技艺落后,自汉阳出发前,卫弘便传信回蜀地冶金治所,打造了一杆方天画戟运送了过来。
前几日在同濑会师的时候,卫弘托夜郎柯将这杆方天画戟带给了鄂焕。
英雄配神兵,这杆方天画戟在鄂焕手中,简直是如虎添翼,单骑闯入雍军行伍中,如入无人之境!
鄂焕目光看向雍闿,笑道:“某为卫将军取来这雍闿的项上首级!”
话音落下,鄂焕挺方天戟,骤马当先,一戟径直暴刺向雍闿。
早已领教过鄂焕之勇的雍闿,见到这场景只觉似曾相识,忽然想到了先前梦中那一幕,顿时心生胆寒,如芒刺背!
未等鄂焕杀过来,以血勇着称的雍闿竟拨马掉头……逃了!
见此情景的卫弘虽说心中觉得十分诧异,但亦是很快反应过来了,立即举刀大喊道:“雍闿已亡,降者不杀!”
顿时汉军士卒纷纷高呼:“降者不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