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过去一个星期。

周森每天上下班，日子过的很有规律，像他这样的警察，整个警察厅都不多。

眼看年底了，各部门都忙的飞起，尤其是特务科，每天都在抓人，看守所都人满为患了。

周森有时候也得被抓过去帮着审讯，只不过，他不值夜班，到点儿就下班回家。

这一天，周森正在看一个被人举报有“反满”言论的桉子，其实，就是一家做买卖的牢骚两句，被跟他不对付的街坊邻居给听见了，然后为了报复，顺手就给举报到了特务科思想股。

这举报的家伙也是够黑的，多年的邻居情谊都不顾了，这是要致人于死地。

这老百姓有怨气，牢骚两句，很正常，但这种举报的人才是最可恶的。

稍微有良知的人都痛恨这种人。

但是，没办法，这个世上就是以后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就是这么不干人事儿。

但凡这一类告发桉，那都是人证的，所以，只要特务科接到了，都是会直接上门拿人的。

只要抓了人，没后台，没背景的，如果再没钱疏通的话，那肯定是会被办成铁桉的。

就算周森想要秉公办理，那也没什么用，除非，你跟整个系统作对。

当然，如果跟自己有关系的，说句话，那倒是问题不大，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屋檐下，你给人方便，那也是给自己方便。

这样的桉子太多了，周森明知道这些人是被冤枉的，他也无能为力，不是不能，只是他能救几个？

整个系统都这样，只要日本人一天在，他就是当上警察厅长也改变不了现状。

解决办法只有一个，赶走日寇，人民当家作主。

周森正在看桉子的卷宗，忽然一道敲门声响起。

“请进。”

一个熟悉的人影推开门走了进来，周森一抬头，居然是多日未见的顾老六。

“老六，你怎么来了？”周森惊讶一声，赶紧合上手里的卷宗。警察厅特务科办的桉子是不能随意让外人知晓，即便顾老六也是警察，可他是南岗警署的。

“我这不是路过警察厅，过来看看你。”顾老六嘻嘻一笑。

“你会这么闲，还有时间来看我，说吧，什么事儿？”周森跟他共事四年了，顾老六什么人他不知道。

“辖区里有人举报，说有家叫艺古斋的书店经常有人聚集在里面，像是非法集会。”顾老六道。

“艺古斋，非法集会，这事儿你找我来做什么？”周森十分不解的问道。

“这举报是匿名的，上头让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再汇报，就算要抓人，也都人赃并获，不然，就凭捕风捉影的事情，也不好随意抓人呀。”顾老六道。

“那你找到相关证据了吗？”

“我和叶三儿走访了一下，确实有一些年轻人经常去那家书店，一待就是好几个小时，但具体干什么，那就不知道了。”顾老六道。

“书店本来就是文化人聚集的地方，有一些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讨论文学，讨论诗歌什么的，这也属于正常，现在这样的情况下，有几个人敢大庭广众之下讨论政治？”周森反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真是非法集会，咋不实名举报呢，这匿名举报就是有问题，八成是有人故意使坏。”顾老六点了点头。

“还有事儿吗？”

“有，这家叫艺古斋的书店，姜小姐也曾去过。”

“姜柔？”周森微微一惊，这“艺古斋”怎么跟姜柔扯上关系了，难不成这是中共冰城地下党的一处交通站不成？

以书店做掩护做联络点，这是地下党常用的方式之一。

“对，就是姜小姐，不过姜小姐是委托老板寻找戏曲唱片，这老板乔三郎跟冰城文化界的一些个名人关系不错，颇有些渠道，估计是这个原因。”顾老六解释道。

“这事儿你先别忙着上报，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周森吩咐顾老六一声。

“另外，苏小姐回来后，来到过艺古斋两次。”

“苏文清的女儿，苏云？”周森眉头一皱，苏云过去就是艺古斋的常客，她回来，再光顾艺古斋，倒也没什么异常。

可是苏云如今已经结婚了，她还沉迷于那些小资情调的爱情小说不能自拔吗？

“行了，我知道了。”周森说道，“最近有没有空，叫上叶三儿，我们找个时间聚一下？”

“好咧，你工作忙，我们随时可以，时间你定？”

“行，那明天中午吧，咱们过去吃的那家涮肉店，订好位置。”周森说道。

“好咧，那就说好了。”

“放心吧。”

……

送走顾老六，周森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这“艺古斋”肯定是有问题的。

苏云去艺古斋，那可能真的是去借书的。

但姜柔跟苏云不同，她即便是要搜寻什么戏曲唱片，也不一定非要去“艺古斋”。

要知道，“艺古斋”主营并不是黑胶唱片。

看来，自己必须要跟姜柔谈一下这个事情了，“艺古斋”她不能再继续去了。

这会很危险的，今天被人匿名举报，明天就有可能实名举报，而且这一次调查是落到顾老六的手里，以顾老六谨慎的性格，查到姜柔到过艺古斋，把这个情况首先通报给了自己。

这万一是其他人呢，可没有那么好运气了。

也是因为“艺古斋”是周森原来在南岗警署的巡区，现在归顾老六管理。

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

“哥，你怎么来了？”

“听你玉岚姐说，这几日.你都在忙封箱的演出的事情，早出晚归的，饭都不按时吃，这不，让我给你送饭过来，顺便监督一下你好好吃饭。”周森一拍手里的食盒说道。

“还是哥和岚姐你疼我。”姜柔欢喜的说道。

周森一进来，看到桌上已经有三菜一汤了，显然这是早就有人捷足先登了。

不用说，肯定是秦朗那小子了。

这小子追求姜柔，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但姜柔呢没有接受，也没有明确拒绝。

毕竟秦朗过去是那样的身份，当然，就姜柔而言，她也没什么好嫌弃的。

自己也算起来，也差不多，唱戏的跟捞偏门的，都属于下九流的行当。

这是表面上的。

可是周森知道，未来如果秦朗身份没有转变的话，他肯定是配不上姜柔的。

姜柔的地下党员的身份，加上她艺术上的成就，政治上或许没什么大的进步空间，但在艺术上，未来是可能成为殿堂级的人物的。

秦朗一个帮派分子出身，除非他能在这十年内有特别的变化，否则，他俩是走不到一起的。

如果身份对调的话，反而有可能，就像他跟白玉岚这种。

“秦朗订的？”

“嗯，我都让他别订了，他就是不听，我也没办法。”姜柔道，“总不能把饭菜给他扔出去吧，那太伤人了。”

“小柔，哥不反对你谈恋爱，哪怕你是现在找个男朋友结婚，哥都愿意，但这个人是秦朗，你得慎重考虑。”周森严肃的说道。

“哥，你不愿意我跟他在一起？”姜柔道。

“你跟谁在一起，这是你的自由，哥不会干涉你这个自由，但哥也得有这个义务提醒你，做任何事情都要想清楚了，秦朗过去的身份，还有你的身份，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想玩就玩，想不玩就不玩，这关系一辈子的事情。”

“哥，我其实拒绝过他的。”

“你怎么拒绝的？”

“我说我现在不想考虑个人感情上的事情，只想把‘兰柔’剧社做好，成家的事情过几年再说。”姜柔解释道。

“你没有明确告诉他，你对他没有好感，不感兴趣，否则，这怎么能叫拒绝呢？”周森道，也难怪，姜柔没谈过恋爱，没经验，也是正常的。

“哥，那我该怎么说？”

“如果你根本不想跟他有任何发展，那就跟他说，你对他毫无感觉，现在是，将来也是，请他不要再纠缠你，否则连朋友都不好做。”周森说道。

“哥，我……”

“你是不是对他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感觉？”

“我说不上来，或许有一点儿吧，是习惯了。”姜柔说道。

“抛去他的秦家二公子的身份，他身上的确有不少优点，讲义气，重承诺，还有机敏和能屈能伸，也不像是个始乱终弃的人，是个能托付终生的好对象，可你要想清楚了，你的婚姻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你们俩真能冲破障碍走到一起，到头来，你可能要付出比你想象中还要大的代价。”周森提醒道。

“哥，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说，难道我们不可以把他争取过来吗？”

“你是不是已经有这样的想法了？”周森大吃一惊，姜柔居然想把秦朗发展进组织的想法，他都碍于身份现在还无法加入呢。

若不是他坚决不入苏共，他现在早就是一名共产党员了，但是加入中共就比较麻烦了，不是不能，而是现在条件不允许。

主要还是为了保密的缘故，周森不能直接加入中共，一旦在冰城地下党组织里留下记录和痕迹，对他隐蔽的身份来说，可不是好事儿。

为了安全，他现在不适合加入，但是，他如果留在哈巴罗夫斯克的话，现在或许已经是了。

没办法，他必须回来，错过就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