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默默想着,难免又自省一番。
他从前总不理事,看事儿自然片面,当年他只后悔不该跟八爷一条路走到黑,也不满四哥对他的决绝,可眼下再瞧,好些事儿俱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如今也不能仗着知道些旁人不知道的便掉以轻心了,还是得为以后细细筹谋才是。
如此想着,他同鑫月的营帐便也近在咫尺了,这会子甚晚了,只怕鑫月已经睡了的,十四爷这会子轻手轻脚的进去,也不叫人通传了什么,在皇阿玛那儿没吃饱,这会子也是不好再吃了,且喝两口茶睡了便是。
可十四爷没想到,他这会子进去了,鑫月还等着他未歇呢,内帐始终为他点着盏灯,鑫月正撑着下巴在桌前时不时的点头,可见是困极了,如此还要强撑,桌上还给他留了几小碟子菜,且让十四爷瞧着着实眼热心热的。
“怎得不先歇了,爷不是叫王端来说了吗,叫你不必等爷的。”十四爷过去轻轻的抚了抚鑫月的小脸儿,鑫月迷迷糊糊的醒了,且一抬头就对着十四爷露出一个笑来。
“爷可算回来了,若是爷再等一刻钟还不回来,我真真撑不住了。”
鑫月赶紧的起身,拉着十四爷坐下了,她知道十四爷再外头得依着规矩,在他皇阿玛那儿更得依着规矩,每每在外头用膳都吃不饱。
心疼着人呢,十四爷这般忙着,再吃不好怎得能行,鑫月便特意给十四爷留着些饭菜,等着人回来用了,免得她提前歇了,十四爷怕吵着她便又不用了。
“赶紧的用膳吧,忙一天了,哪儿有让您饿着肚子安置的道理,赶紧的吃点儿吧,我叫人做了你爱吃的瘦肉粥,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呢,这就叫人给你端来去。”
说话间,七巧便把瘦肉粥给端上来了,除了桌上几盘子冷菜,又给上了几碟子热的,十四爷瞧着一桌子满满当当的饭菜,着实被鑫月的用心熨帖的厉害。
这会子都后悔自个儿在外头多转悠的那几圈儿了,他若是早点儿回来,也能早点儿用了膳,早些让鑫月歇了。
十四爷满腹的话想同鑫月讲,想给人说说如今外头的局势,想说些个关切的话,可一时间这些话都堵在喉间,竟不知道先说些什么了,只得想着拉着鑫月坐在身边儿,也让人给鑫月盛一小碗粥来。
“鑫月陪着爷用些吧,让你跟着熬到这么晚,可别亏着自个儿了,你等着爷回来用膳爷虽是心中熨帖着,可到底还是心疼你,明儿怕是还回不来用膳,可不许你这般等着了。”
“这事儿又不是三两天就能解决的,以后怕是常态,日日这般爷倒是没什么,只怕你身子遭不住,你若是难受了,爷也跟着难受呢,困了只管睡去,爷还能因此不满你了不成?”
鑫月笑着,本来不饿的,可看着十四爷吃就饿了,就着十四爷的筷子用口清爽的小菜再用口粥,着实享受。
“我就是想等着爷的,爷再外头忙活着,我哪儿能没心没肺的睡着了,看着你用膳了我心里就踏实了,不想你因着办差便对自个儿随意了。”
十四爷听着鑫月的话,忍不住抚了抚鑫月的背:“你倒是会说话的,句句都叫爷心里又熨帖又心疼呢。”
鑫月撇撇小嘴儿,倒是不认同了:“爷这话可就不对了,哪儿能是我会说,这可是心里话,我从不做假的,不仅说的好听,做的也好看啊。”
十四爷失笑,且这般跟鑫月乐乐呵呵的用了一顿,且甭管外头的膳如何好,都不如他的鑫月伴在身边儿,便是粗茶淡饭也是有滋有味的。
外头的事儿十四爷不说,鑫月便也不问,两个人一块儿喝了茶洗漱歇了。
鑫月虽是也想过十四爷可能要去打仗,她虽是难过又不安,但却不许自个儿露出一星半点儿的情绪。
一是想着哭着送十四爷走总归让她觉得有些不吉利,二是也不想因为自个儿影响了十四爷的决定或是饶了他的心神。
总之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十四爷洪福齐天着呢,无论遇着什么定会逢凶化吉的,她便也不自个儿吓自个儿了,她护好自个儿,就是让十四爷最大的安心了。
再说了,这打仗指不定派谁的,兴许十四爷还不去呢,十四爷到底年纪不大,上头还有那么些个哥哥,万岁爷打发哪个去不成,也不一定非得是十四爷。
鑫月这般安稳着,一点儿没露出什么急躁害怕来,连带着十四爷心里也跟着平静了,这几日里他白日里忙着,半夜回来,鑫月一如往常,十四爷便也不急得跟人说了。
直到拔营归京了,路上十四爷这才稍稍轻松了些个,只是时不时的去皇阿玛那儿瞧瞧各路来的消息和折子罢了,旁的便也没什么。
他同四哥看折子看的快,又是一贯的今日事今日毕,一般忙个大半日边能忙完了去,余下的时辰边多是陪着鑫月些,倒是难得的平静。
可十四爷这头儿好不容易松快些个,鑫月又不爽利了。
倒也不知道是路上坐马车不舒坦还是吃的用的不如意,这才在路上走了五六日,鑫月便有些吃不下咽不下了,更是一点儿味道重的更是不成,即刻便吐得昏天地暗的。
鑫月心中冥冥有所感,可见十四爷日日忙碌,眼下又正是归途,她哪儿能太张扬了去,算算时候想来怀身还不长,不能太确定了,鑫月便也不叫七巧作声,再等等便罢。
可谁道且才两三日的功夫,鑫月就感觉自个儿不太成了,便是连起身都费劲儿的,日日什么都吃不下,且全靠喝那几口红糖水续命呢。
人也飞快的瘦了,鑫月原一直嫌自个儿微胖,现下都能数清楚自个儿的肋骨了,可这瘦的可太让人忧郁了,天天饿头晕眼花的,还什么都吃不下,着实磨人了些。
十四爷瞧着鑫月这般,也跟着着急上火,他倒没多想,只当时鑫月晕车呢,谁道皇阿玛着急回京,众人都赶得急呢。
他心里放不下,也跟着瘦了不说,嘴角儿还急出来了个燎泡,日日吃点儿喝点儿什么便疼得他嘶嘶哈哈的,小两口尽比着瘦去了。
“鑫月尝尝哈密瓜吧,咱们越是往京城走天就越是热些,爷已然给人打过招呼了,冰随你用的,再不然叫了太医来也使得,你莫总怕麻烦了谁。”
鑫月恹恹的躺着,任由十四爷将切得薄薄一片的哈密瓜放她嘴里,闻着哈密瓜清新又甜滋滋的味道,鑫月也提不起来一丝食欲,只强压着恶心让自个儿含着些,而后趁胃不注意,赶紧咽了去。
这般吃了两片儿,鑫月便忍不住干呕了,十四爷心疼坏了,忙将手里的碟子放下,轻轻的给鑫月顺着背。
想着这能吃的几乎都给鑫月试了个遍了,怎得还不成,莫不是有了旁的病症,不光是苦夏晕车来着?
十四爷越想越不成,也不叫鑫月再拖了,当即唤来王端请太医去,鑫月没能拦住,便也随了人去了,只盼着能有些好消息来,别又是诈胡叫她白白期盼了一通。
没一会子吴太医便来了,细细给鑫月诊脉罢,面上果然泛起些喜笑颜开,当即朝十四爷喝鑫月拜,句句道着恭喜只言。
“您是说,侧福晋又有孕了?”
十四爷听罢吴太医的话,噌得站了起来,面上是掩不住的欣喜若狂,先前还假装呢,谁道装着装着竟成真了!
吴太医连连点头:“正是如此,侧福晋眼下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子了,眼下脾胃不和之症正是害喜的缘故,臣给侧福晋开些调理的方子便是,眼下倒也不必强求一定要侧福晋依着时辰规矩用膳,随着心意便是。”
十四爷连连点头应声儿,说罢这话不免又担心起鑫月的身子了,念着鑫月刚生完二阿哥才不过大半年的工夫,只怕身子还没养妥帖呢。
“阿哥爷倒是不必担忧这个,臣观侧福晋脉象,侧福晋身子并无不妥,先前也养得不差,眼下只注意着便是,倒不必担忧什么。”
得了人这话,十四爷可是彻底放心了,连连叫人赏了太医银子,正欲大张旗鼓的赏了旁的呢,忽地想起先前演戏来着,那时候似比鑫月的月份要早,若是叫人知道了,一对时间便要露了馅儿。
如此,十四爷还少不得嘱咐吴太医两句,叫人瞒着些,这话倒也算不得突兀,侧福晋月份小,想来是怕惊扰了胎神,吴太医很是知道几分这方面的忌讳,他自是不会出去胡言。
待送走了人,十四爷抱着鑫月都不知该怎么高兴才好了,那兴奋劲儿的,不知道的还当十四爷头回当阿玛呢。
鑫月连连笑着,如此高兴之下竟也不觉得难过了,二人你说一句我说一句,竟不知不觉将这哈密瓜都用完了。
不过害喜的事儿到底不是高兴便能治得住的,约莫又过了小半时辰,鑫月又吐了一回,将那没克化完的哈密瓜俱吐了出来,嗓子都火辣辣的痛。
然怀孕呢,定然是要经过这一遭的,鑫月心中倒也没什么怨言,只是这般熬着,然这一日日的下去,不仅不见好,反倒更严重了些,离京城还有五日的工夫时,鑫月竟是只能日日吃汤水吊着命了。
十四爷着急上火,只恨不得不要了这个孩子。
用帕子沾着水给鑫月润了润嘴唇儿,看着人瘦削的样子,十四爷红着眼犹豫着,好一会儿了才试探着说了一句。
“鑫月,你知道的,爷在乎的是你,甭管你给爷生不生孩子,生几个孩子,都不会影响了爷对你的喜欢和在乎,在爷心里,没人能比得过你的。”
“要不,这个孩子咱们不要了,咱们有景顾勒就够,爷天天看着你一日不如一日,爷心里就像是刀割似的,爷不能眼睁睁的瞧着这孩子害了你啊,爷没有什么都成,就是不能没有你。”
且在十四爷犹豫着要开口的时候,鑫月便猜出来十四爷想说什么,这话十四爷早想说了,前两日便犹犹豫豫的。
她且都看在眼里,可她哪儿舍得,她哪儿接受得了,十四爷不说,她便当不知道,且为了自个儿的孩子,她如何难受都使得。
可十四爷今儿一说,她算是再撑不住了,这会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的力气也不足以支撑她嚎啕大哭,这会子只能一个劲儿的掉眼泪,片刻间,枕头便湿了一片。
“鑫月你别哭,且都是爷不好,你别难受,咱们还会有孩子的,爷不是不喜欢他,就是不忍你这样儿,你瘦得连腕子上的镯子都要带不住了。”
十四爷这会子也跟着瞧瞧抹泪,且都说女子生产时是一只脚跨进了鬼门关,可他如今瞧着,他的鑫月这会子半个身子都进去了,再坚持这些,身子太差了便是连打胎的汤药也喝不得了,那就彻底完了。
十四爷硬了硬心肠,便是再舍不得这个孩子,再受不得鑫月的眼泪,他也得将鑫月给说服了,现下真真不是任性的时候,且都要没命了!
鑫月自是知道这些道理的,可肚里毕竟是个小生命呢,是她和十四爷血脉相连的孩子,她哪儿能立刻就做了决断。
鑫月虚虚的拉着十四爷的手,这会子哭得狠了,她眼前都一个劲儿的发黑,可即便是这般了,鑫月也尽力对上十四爷通红流泪的眼睛,话语间满满虚弱和哀求。
“我不舍得他,就像是不舍得你,近日来我什么都吃不下,我也怕没了他,可只要我还难受着,便也心安了,知道这孩子都好,这孩子还在,我这个当额娘的便不能轻易放弃了。”
“你好歹让我再试试吧,再给他两日好不好?你看我今天也还是吃下几口果子的,我身子都这般了,孩子却还好好的,咱们的孩子也努力着呢。”
鑫月虚虚的说着,说完便有些意识不轻,十四爷看着鑫月有些失了神彩的眼睛,顿时再忍不住了,一时间抱着他的鑫月声泪俱下,再没平日里镇静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