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观主对坐，苏墨感受到了一股静意，不是天地声色皆无，而是心灵的安静。

没有忧愁苦楚，没有斑驳欲望，没有万千思绪，只有一股彻彻底底的清净。

心未动时，天地动而心静，思感游走时，天地万物落入心田，“我”心跳动时，万物皆失其原本的色彩，化为了另外的模样。

此时此刻，苏墨忽然明白了清净的真正意义，也明白了大师父李清净的道心。

“师父。”苏墨躬身敬道。

李清净闭着的眼睛睁了开来，一瞬间，白天化为了黑夜，万物消失无踪。

两人漂浮在虚无缥缈的虚空，在不见一物的黑暗里，他们彷佛已是世界的中心。

李清净开口道：“徒儿，何为道？”

苏墨不知师父问道的意图，只能根据自己的领悟给出答桉：

“道是本源，是规则，是律令，大千世界生成遵从于道，万物运转依据着道，修士修行以追随着道。”

这个答桉足够大了，唯有对道有所领悟的修士，才能从这形而上学的回答，看到真实而璀璨的图卷。

虚空中，有周天星辰出现，他们以玄妙的规律运动着，而一颗颗星辰或是星云，或是火球，或是冰冷的石头，或是生机盎然的生命源星。

李清净手指一点，那一颗生命源星放大几万倍，影影绰绰的形状，好似他们生存的修仙界。

他又问：“何为仙？”

苏墨闻言，不禁皱起了眉头。

仙？

是仙人，还是仙道？亦或者仙界？

苦思冥想，苏墨只回答了一句话：“道之显化，即为仙。”

道不可知，道不可言，但当道显化的时候，仙就出现了。

李清净手中的浮尘一扫，一颗巨大的气泡出现在苏墨面前，其中真龙神凰出没洪荒巨山，摘星拿月的仙人行走于仙殿宫阙，更有重重神物显化于仙界。

“如此回答虽然取巧，却也有几分意思。”李清净继续问，“何为人？”

人？

苏墨没有立刻给出答桉，心中仔细思索，随着师父的追问而反思。

这一生，他见过太多的人了，有王侯将相，有农夫屠户，有江湖侠客，男男女女老老少少。

他们都是人，相同，却也不同。

一个人字，简单到一撇一捺，复杂到古往今来，谁能说的尽呢？

苏墨回答道：“人道所属，即为人。”

这就是他的答桉。

听到苏墨的回答，李清净笑了：“道仙，你的悟性很不错，欲知人，必通人道。”

苏墨若有所思，旋即道：“欲成仙，必通仙道，是吗师父？”

李清净点点头。

他站起身来，行走于虚空，脚下金莲朵朵，璀璨而神圣。

“道仙，你此生有何求？”李清净问苏墨的志向，人都有自己的志向，而这就是那个人的道。

心之所向，即为道。

苏墨道：“长生，力量。”

漫长的生命，让他有时间思索自己想做什么，强大的力量，则能让他扫平眼前的阻碍。

这个答桉，当真是简单粗暴，也足够直接。

不是为国为民，不是除魔卫道，不是天下无敌，而是长生和力量。

苏墨这个弟子，让李清净哭笑不得，又很是满意。

不轻易抉择，又时刻为未来做好准备，这种心性稳重而坚韧。

李清净道：“人道与仙道，是苦海，是极乐，亦是人间。

道仙，你想要什么，踏入人道和仙道之中，时间长了自然会知道，而所求的事物，同样蕴藏其中。

我赠你一卷红尘炼心图，一卷仙道长生图。

师父是你的引路人，但无法替你有过一路的坎坷，未来的成就，还得靠你自己。”

说罢，他衣袖一抖，两幅图卷落在苏墨手中。

苏墨得赠两宝，心中自然高兴，旋即将红尘炼心图和仙道长生图打开。

可这两幅图卷，此刻却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思索一二，结合师父对他的询问，苏墨知道，这两幅图卷其实是给他的考卷，亦是他需要交出来的答卷。

刚才的回答，是他十六载人生的答卷，显然师父并不够满意。

苏墨以指作笔，在画卷背后书写下几个问题：何为道？何为仙？何为人？此生何求？

他道：“师父以问为路，指引弟子修行，徒弟必谨记于心！”

说着，苏墨将两幅图卷抱在怀里，以表对师父礼轻情重的尊重。

他那郑重其事的模样，看得李清净叹气。

李清净的拂尘扫过苏墨的面庞，手指敲了苏墨的脑壳一下，斥道：“想什么呢？这两幅图卷乃是法宝，还不赶紧炼化？！”

啊？！

闻言，苏墨才知自己闹了个乌龙，还以为师父今日只是给他灌鸡汤呢，没想到是来真的。

旋即，他取出青冥剑，用剑费力地割开手指，将血滴在两幅图卷上，又注入龙元液和神念，三种方式同时炼化。

炼化宝物以后，画卷上逐渐显现图画。

一幅是纷繁红尘，有富贵奢华的宫廷享乐，有强大而狡诈的敌人纠缠，有生老病死的苦楚。

一幅是堂皇仙道，有剑仙一剑摧城开山，有道人呼风唤雨，有武者拳镇河山。

李清净道：“红尘炼心图，可将你经历的红尘化为炼狱，即可炼己心灵，亦能困敌其中。

仙道长生图，则能在图中复制一个你，既能唤出对敌，亦能与之对战查漏补缺。”

知晓了两件宝贝的功效，苏墨心中大喜，师父果然是疼自己的，竟然送了这样的好东西。

当然，他知道师父送两幅图卷的本意，是为了让他时时扣问本心，以炼就一颗通透而坚定的道心。

良久过去，李清净盘膝坐地，道：“道仙，修行上可有什么疑惑？”

苏墨一一讲来，而李清净则一一解答。

一个时辰后，苏墨再无问题。

李清净叹道：“道仙，你近来分心了，若是以求道之心苦苦求索，你该有数不尽的问题才是。”

苏墨闻言老脸一红，实际上，他此刻有一肚子的武道疑惑。

又听李清净道：“你于武道一途的进展，远胜于仙道，这是为何？莫非，你要走肉身成圣的路子？”

苏墨沉默。

李清净摇摇头：“徒儿，人力有时尽，人的时间精力资源是有限的，不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想要，可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会知道，能抓到手的，才是你的东西，否则只会徒劳无功。”

若非分心于武道，苏墨的仙道修为，应该更上一层楼才是。

苏墨说出了自己的原因：“师父，弟子在外有一奇遇，得到了一门炼体功法《星神经》。

此红流传自仙界，若是大成，便能身抗天劫而不毁，肉身飞升仙界。

更重要的是，弟子体魄强了以后，《太虚化龙经》的上限也提高了，《青冥剑经》亦是如此，故而弟子的实力远胜于以往。”

不是有好处的事情，他怎么会去做呢？

李清净面色不善，但在苏墨请求他观摩星神经，给自己以指点的时候，还是接过了星神经的信息。

庞大的信息，在李清净的识海流转，不多时便化为了复杂的符文与规则链条。

旋即苏墨便看见，满天的星辉垂落，李清净的身体极速发生着变化，一路突破关卡，成就重重变化。

这样的领悟能力，和恐怖的修行进度，看的苏墨是目瞪口呆。

难道到了师父这个高度，轻松就能练成星神经，成为肉身成圣的武道强者？

李清净还在衍化星神经，修行过程中的种种特征出现，强悍的气息将苏墨震飞不知多远。

就在李清净即将身化星神时，这一切的异象消失无踪，看得目瞪口呆的苏墨也回过神来。

李清净道：“《星神经》确实流传自仙界，但创造这门功法的仙人，几百万年前就已经死了。

你若是要修行，必须要根据天地环境，和自身条件进行调整，以达到最契合的状态。

为师接下来一段时间，会闭关参悟此法，为你调整《星神经》。”

苏墨心中极是感谢，师父就是师父啊，时刻为了徒弟着想，让人暖心不已。

但他还是好奇道：“师父，您练成这门功法了？效果还不错吧。”

说着，他脸上露出笑意。

李清净轻笑，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此法还不错，但并不适合为师，当然，重要的是为师已经用不上它了。”

用不上了？

这是什么意思？苏墨想不明白，可师父不愿意明说，苏墨自然也不会再问。

“师父，您同意我修炼《星神经》了？”苏墨问道。

李清净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道：“你有闲暇时，再琢磨这门功法吧，重心必须放在仙道一途上。”

人的精力有限，此时苏墨境界还低，或许能兼顾星神经，但以后就很难了。

真要什么都修炼，说不准别人都要飞升了，苏墨还在元婴境界晃悠呢。

苏墨沉默。

以前听到这话，他或许会听从师父的建议，但得到世界树种子以后，未来他的修行速度会出乎意料地快。

到时候，根基和潜力才是他要关注的问题。

想了想，苏墨说出了自己近来的困境。

他道：“师父，我得到一件宝物，可炼化成第二分身，但缺乏炼化之法，特向师父恳求。

除此之外，弟子游历之时，遇到了一头恶蛟，它欲献祭一国以修行。

弟子想要将其斩杀，为世人除害的同时，炼化蛟龙躯体，推动《太虚化龙经》的修行。”

实话说，提出这些要求，苏墨真感觉不好意思。

师父对他已经够好了，跟自己亲儿子没什么区别，今天更是又赠宝又改《星神经》。

结果他还厚着脸皮，要师父帮忙。

李清净的面庞都黑了一截，要不是苏墨是他弟子，他非把这小子踢飞一万里不可。

只是见苏墨面带羞愧，他也知这个徒弟确实有困难，要不然也不会求到自己身上。

“好好练功，此事我过几日回复你。”李清净一拂尘将苏墨扫了出去。

回到现实以后，苏墨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大殿了，而是翻着跟头滚下山了。

灰头土脸的他又爬上了山，一脸的沮丧。

他都囔道：“《星神经》的修行，需要蕴含大量星力的星辰碎片，以凝聚星核和星神之体，这么大的困难，徒弟可还没说呢。”

当然，他也是实在不好意思说了。

世界树的事情关系前途，而蛟龙的事关乎他的身家性命，相比于此，星神经的事就不值一提了。

“豁，苏苏，你大师父不是唤你吗？怎么被打到山下去了？”四师父天影公子笑道。

他可是好久没看到李清净生气了，也只有这个厚脸皮的臭小子，才能让那个家伙带着红尘气啊。

苏墨背过身去，将身上整理地干干净净，然后转身回道：“四师父，我修行功法缺少蕴含星力的星辰碎片，大师父说他没有，一生气就把我踢出来了。”

然后，他可怜兮兮地望着四师父。

“我也没有呀。”天影公子道，“那个老不死也太过分了，没有就没有嘛，怎么还踢人啊。”

苏墨嘴一撇：“这个没有，那个没有，做你们徒弟真可怜，什么都得靠自己。”

天影公子何其要脸面，嗬了一声，道：“你大师父难道没和你说陨星海的事情？去了陨星海，哪里会缺了星辰碎片。”

苏墨立刻就被勾起了兴趣，可他正要问呢，四师父却死活不说，只看他一副焦急的模样发笑。

捋了捋袖子，苏墨摇摇头：“我还准备晚上下厨呢，没想到四师父这么不疼徒弟，看来呀，某人是没有口福了哦。”

说罢，苏墨唉声叹气地离去，身后的天影公子是后悔不迭。

说是不做晚饭，但苏墨还是收拾起了诸多食材，准备做一桌丰盛的晚餐。

身为“孝顺”的徒弟，这可是他贿赂师父们的有力手段。

武道有成，又觉醒了武道天眼以后，苏墨对食材的观察，已经到了一种细致入微的程度，胜过往昔一大截。

食材的诸多特性，在武道天眼面前展现地一清二楚，这让苏墨对烹饪一道更加游刃有余了。

耗费整整四个时辰，终于在月上柳梢头之际，苏墨将十六个大菜端上了桌。

伸了个懒腰，望着一桌子的成果，苏墨露出满意的笑容。

不用他喊，闻着味儿的四师父天影公子，早就坐在了桌上，饭都自己盛好了。

第二个来的是二师父灯剑散人，他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晃晃悠悠地出现。

“好菜有了，好酒呢？”灯剑散人问。

苏墨自然准备好了，抱出一个酒坛子，这可是大周天下的佳酿，虽说比不上修仙界的那些灵酒，但胜在口味独特。

老三丹辰子和老五黑水君子接踵而来，他们一个炼丹一个读书，每日的生活虽然枯燥，但他们乐在其中。

当然，徒弟的好酒好菜，也是一大享受，不可错过。

“嗯？老李呢？”灯剑散人问道。

他话刚说完，一道身影眨眼间就出现在了这里，这竟是一种空间法术。

“吃饭。”李清净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其余五人则乐呵呵地端起了饭碗，开始大块朵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