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境安的心倏然紧绷,不便细问,只得起身跟着和尚出屋,在夜色中匆忙行走。山里的风特别冷,寒风呼呼,夜幕沉沉,在匆匆脚步声里,阴气、恐惧感从头至脚延伸,林境安心跳加速,肉麻麻地生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身体羸弱,跟不上和尚的步伐,遂抓住和尚的长衫,跟在身后。和尚先是迟疑一下,接着放慢脚步,任由他抓着衣服,领着他慢慢前行在茂盛的柴草树丛小径里。
林境安走得累了,抓着和尚的衣服站在原地不动,故意问道:“和尚师傅,你贵姓啊,法号怎么称呼。”
和尚停下来,说:“人们都叫我冥山和尚,你就叫我冥智和尚罢了。”
“冥字听起来好恐怖,怎么不换个别的名字。”
“冥山是大山地名,冥是三界之一,受天神授意,有些名字是改不得的。听说过盘古沙镇的传说吗?为了改盘古沙镇的那个镇字,出了很多人命案子,流传着许许多多的民间离奇。”和尚解释。
说到盘古沙镇,林境安自然知道一些传说。
他听说每次改掉“镇”字起名,盘古沙就会出现一些自然灾害,或者古里八怪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血腥悬疑案子,搞得人心惶惶,经济萧条。
他还听说过县令写字刻碑狂草“盘古刹”、重刻石碑时放碑的二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当晚全部不明身忘,并且面部非常狰狞。还有近年县官邀请专家来到盘古沙为其重新命名新行政辖名时,专家伏案猝死,人们在书桌上发现一堆草纸,没留下文字,只有一些圆圈与线条加上叉叉射头符号交织在一起。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敢于提议改名,城市从小镇发展到市级城市,面积扩宽了几十倍,也没有人再敢提议改掉“盘古沙镇”的后缀“镇”字。
“为什么不能改呢?”林境故意拖延休息时间。
冥智和尚叹口气说:“很多事,不是你想怎么就能怎么,由来已久的存在,自有存在的道理。人有人规,妖有魔道,神有神论。”
林境安便不再言,继续夜行。这次只走了两个山弯,就停了下来。只见前面有处茅草小屋,里面点着一盏松香树脂油灯,屋子中间放着一张八仙桌子,四周各放一张木凳。八仙桌子上有几只正在爬行的小小河蟹,旁边还有几节甜高梁杆子,一只全身鲜红亮丽、没有一根杂色毛的九尾狐狸,正蹲在八仙桌子上双爪子撕扯着一只螃蟹,它将蟹爪撕下来,塞进小小的嘴里,津津有味的吃着。
那只狐狸真漂亮。林境安很喜欢。
看见有人来,漂亮的狐狸抬头,林境安跟在冥智和尚身后,眨巴着两只小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林境安。
冥智和尚对狐狸说:“我下山一趟,你去打理一下庙里的香火。”狐狸点点头,从桌上跳下来,在林境安的脚腿上蹭了一下,跑进了树林里。
冥智和尚拉着林境安返身回孤人庙,在路上,说:“这只狐狸出身贫寒,被人嫌弃,一度被妖魔诱惑,差点误入魔道,但她一心想向上,努力修身养性,我才收留她归隐冥山,吸纳高川精气,有朝一日能够修成正果。”
“她从哪里来,要修成什么果?”林境安问。
“因果正道,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事情。”
林境安更加好奇,便追根刨底地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说说理由来听听。”
和尚看着他,爱莫能助地摊开双掌:“你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天机不可泄漏。我们还是去办正事吧。”说完,抓起林境安衣服,将他高高掀起,推了出去。
林境安感觉自己飞翔在冥山峻岭丛中,从高山上飞过树顶,飞过溪流,飞过过往的小径,飞过一座座灯火辉煌的城市上空,徐徐落到了风水坊屋前。
脚刚落地,冥智和尚穿着宽大的咖啡色僧衫,手里拧着一串珠子,走到林境安面前,双手合十,低头作了一揖。
林境安赶快领着冥智和尚进屋,他因潜心风水学,既信风水,所以对和尚有一种亲切的感觉。他让和尚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取了茶水端给和尚,心里揣磨冥智和尚怎样去帮助晴雨珂复活。
冥智和尚不言晴雨珂的事,他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幅水墨画送给林境安,要他挂在书房的墙壁上。林境安默默地按照冥智和尚说的去做。邀请和尚上楼,走进书房,请和尚选择挂画的具体位置。
进入书房,和尚指着破镜子上方的空墙,说声:“就挂这里最好。”
于是,林境安搬一类小梯子,拿来铁钉与木锤,在破镜上方挂起了水墨画。这是一幅三乘五尺的水墨画,三座高山,两边的山高,中间一座略低,高山上树荫覆盖,白云茫茫,越往上,云雾越浓,到画作的顶部变成一片白雾。高山上一群大雁呈人字形展翅,正从左边的高山飞向右边的高山去。山间浓墨重彩,点缀画面的是树松苍柏,瀑布流水,画的下面豁然开朗,宽阔的山脚下,有一条河流,河水平静缓缓向前流淌。
林境安不解其意,便请和尚赐教:“此画何意?”
那和尚并不正面回答林境安的提问,他淡然一笑:“此画正与施主大门口挂的字匾《高山流水》相呼应,正合适不过了。”
原来和尚对林境安的房子,早就用心记在心里。林境安暂时没有悟出道理,心想这和尚应该是懂些风水巫术的。和尚的水墨画与大门口挂的高山流水门牌连在一起,是个什么意思,林境安想等到和尚走后慢慢琢磨。
冥智和尚指着书房里的那面破镜子说:“如果把这块黄色的盖布取走,就更好了。”
林境安取下破镜子上的黄帝黄的盖布。破镜子赫然立在他们面前。只见冥智和尚眼露喜色,趋前一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破镜子,“把它修补起来吧”,冥智和尚转身对林境安说。
林境安看着和尚的表情,心里更加疑惑,站在冥智和尚身后不作任何动作。
“碎了的玻璃,怎么还能补好成镜?”林境安不解和尚的意思,心里暗暗想,专门把他从冥山上找来,帮助晴雨珂复活,可这和尚信口开河,赐画言镜,偏偏不说晴雨珂的事。
和尚见林境安不解,哈哈一笑说:“施主莫非没听过‘破镜重圆’这个词?哪有破了的镜子不能修补的道理。”
“有请高僧指点迷津。”林境安双手握成空心拳头,深深地向着和尚一拜。
“施主像个悟性极高之人,不用贫僧多嘴。”
林境安暗自揣想,和尚说的破镜重圆会不会所指他现在的婚姻状况,莫非要他与夫人李明秀重归于好,双枕双宿?不行,绝对不行,他想起自己挨了毒贩子三枪后,住在医院里生死未卜,李明秀不在他跟前帮他洗衣抹澡,端屎盆换尿片,也不给他买营养品喂他流质食物,而是哭哭啼啼在他的单位与领导面前,咨询烈士抚恤金,变成植物人能享受什么待遇,他的孩子由谁来抚养,能否顶职等等。好在他林境安大难不死,反立功受奖提拔了职务,只是身子骨变得羸弱,没有了当年当所长的那股臆气风发,也少了许多道上的拍马溜须之人。
要想俩人重归于好,他林境安万万做不到与她心有灵犀,也一万个不情愿再面对她的那张苦瓜脸,还有那张恶毒的嗅嘴。他宁愿自己一个人住在风水坊,做些学问,调养身体,不让姊姊担心,将来在儿女面前树立一个面对生死不惧、敢于担当、在逆境中奋勇拼搏向上的积极的父亲形象。
“不管你有多大的困难,必须修补好这面镜子。必须的。”和尚像个上司一样对林境安发出号令。
林境安再想,冥智和尚是为晴雨珂而来,和尚的话一定不是为了李明秀,而是与晴雨珂的生死有关。心里便对和尚肃然起敬,他明白业有业主,行有行规,和尚从没到家来过,却知道他的大门前挂着《高山流水》四个字匾,准备了水墨画来与之相配,还指定了破镜子上方的那块空墙挂画,又要取了盖着破镜的黄帝黄盖布。
和尚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头,在破镜左上角原有月亮弯的划痕处,轻轻地磨了几下,方将石头交到林境安手上,说:“有缘人遇见有缘人,有缘石遇到有缘镜。你用这块石头磨镜子,先磨三天三夜,每天每夜各磨一个小时,每个小时都在午时正点开始,磨完三天以后,你买一桶橄榄油来,用这块黄色的绸布沾了橄榄油,细细涂在破碎的镜子上。做完这一切后,你得再坚持用这块石头磨三天三夜,每天每夜也是磨一个小时,每个小时都在午时正点开始。如此重复循环,总有一天,破碎了的镜子会重新光亮如水,平滑如初。”
林境安听得头变大变粗,和尚说的比唱的好听,按此说法去做,他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状态?每天每夜午时正点开始磨镜子,整整两个小时,成天守在这风水坊,磨镜子,他这一辈子不是要被这面破镜磨难死了吗?
但是他真的信和尚的话,相信和尚说的话会成真。当然,他主要想看到破镜子重新复合变好,能在镜子里看到那个美丽的仙女,看到她对他的那个婉尔一笑。
他突然感觉眼眶湿润了,眼前模糊不清,他此刻想着,此生此世生存的目的不为别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再在镜子里看到那个美丽的少女,看着她对自己露出灿然的笑意。那笑意,充满了信任,充满了熟知,充满了甜蜜,还充满了柔情,充满了妩媚,美轮美奂,甚至还对他充满着对异性任性的挑逗。
林境安想到这里,马上对和尚说,“我磨,我愿意。”不由自主地从和尚手里接过石头,这块石头有拳头大小,一面是圆润光滑的椭圆形,一面是有梭有角的长梭凸凹形,带着纹路的深橙色,抓在手心里,沉沉坠手,冰凉沁心,它不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是一块价值不菲的玛瑙石。
林境安半天说不出话来。他在风水坊住了五年多,自感最神奇的就是镜子里出现十秒钟的图像,破镜子能发出丝丝丝响的声音,除此之外,他没有感觉还有更神秘的事情出现过。看来,今天这个和尚,真的要给风水坊带入另外一种境界了。
“请问高僧,要多久才能磨圆破镜?”
“你真是越来越俗气。”和尚笑着说,“要想快,方法倒是有,弄来女子的经血涂在石头上,用醋泡上三天三夜,然后再去磨,就会变快。”
林境安再问:“磨镜的时间里,能否看到镜中成像?”林境安说的成像是指镜子里出现过的美丽少女与铠撒,他相信和尚一定能听懂他说的意思。
和尚果然说:“只要心中有执念,万世轮回磨不掉。”说完,和尚下楼,林境安跟下楼,问:“和尚你说的可当真?我要磨多久才可罢手?”
和尚转身哈哈一笑:“如果你能弄到女子经血来泡石,会很快很快。也许磨三五次能使破镜重见天光,完好无损。其实弹指一挥间,你的磨镜苦日子也就到此结束。”
“这磨镜与晴雨珂有什么关系呢?”林境安皱起眉,晴雨珂还躺在医院里,不知死活。
“你找我不是为了她吗?”和尚反问道,说声阿弥佗佛。
“我怎么帮她。”
“你已经帮了她了。”和尚说完,走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