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了庭阈外,林木环抱着寺院,风景清幽别致,偶尔拂过一股微风,檐角的惊鸟铃立即叮当作响。
走得热了,背上起一层黏腻的薄汗,她回转到水井处,舀里面的水大口灌下,抬起袖子抹了把脸,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正准备回净室,一个着纻布绣琚,头发包裹在布巾里的妇人传入视线,执着笤帚认真地清理落叶。
看她着装打扮不像寺院之人,不免好奇。“是宫里送来的旧人吗?”她问一个比丘尼。
小尼摇头,“是寺院后的一户人家。听主持讲,她当年是落难至此的,整个人像失了魂,几无生念,似乎遭受过沉重的打击,师叔开导于她,又见她无处可去收留了一阵,后来她便在山后安家落户,以务农为生,为报答师叔恩情,倒是常来寺庙帮忙侍奉香火。”
原来是寻常人家的妇人,难得知恩图报。元灵均多瞧了两眼,转身走到小径上,鲲娇正翘首在檐下寻她。
刚要唤她,一个声音从身后方向响起,“——请问?”元灵均转头看去,却是将才看见的那个妇人。
妇人走近了两步,在花木前驻足,抬着脸紧紧地注视她。
元灵均惊愕地张大了眼睛,呼吸屏住。粗布衣衫包裹下的妇人相貌妍丽,气质卓绝,是一位不折不扣的美妇人,若不是那双粗糙显老的手,她无法相信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农妇。
“您、您是皇帝?”妇人难以置信的模样,看她的一双眼迥然有神,流淌着质疑的目光。
元灵均不知道她为何有此一问,而且是如此的直白胆大,然而她对这个妇人莫名好感,最终点了点头。
妇人的眼眶迅速泛起潮意,迫不及待地问道:“陛下是哪一位皇帝?能不能,能不能告知……民妇,陛下的生母是哪位宫妃?陛下有没有一个名讳为琭的姊妹?”见元灵均徐徐蹙紧眉头,猛然察觉自己失态,赶紧掖掉眼角,慌忙地摆摆手,语无伦次道,“民妇在山上太久了,那里的事都了解不多,不知是哪位皇帝执政,只是听她们说上皇早已退位……民妇造次了,失礼,失礼……请恕民妇冒犯之罪,允许民妇告退。”说完,她握紧笤帚便要退走。
看她嘴上说着失礼,模样却不卑不亢,且退下时从容不迫,礼节到位,分明是熟识过宫廷礼仪的。一个农妇竟然熟悉宫廷礼仪,这让元灵均产生了一丝怀疑。
“如今是开凤二年,前面是鸿嘉帝元蓥,我乃是上皇第六女,生母是冯淑媛,至于娘子问的人,皇室中并无此人。”
她答完,分明看见妇人的背轻颤了一下,这引起她的好奇心,按捺不住地想上前询问。鲲娇忽然从身后上来,“陛下,名单已经整理好,林相求见。”
“好,这就过去。”吩咐了鲲娇,那妇人已经没了人影。
此妇来历不明,把符飘召来让他仔细查一查。她在心里打定主意,抬步上了台阶。
接下来在寺庙的十天,忙着遣放了几批宫人,那农妇也没有再出现,元灵均逐渐把这件事忘之脑后。
午膳后,听主持讲经书,之后静心小寐了片刻,醒来后拿着本书册览阅。
这些书都是渠奕被带离行宫前让人存放在陈莒那的,书中整理的是安邦定国策略,包括建立完善官职及律法制度的提议,足足写了三大本,每一句每一个字都凝聚着他的心血。每每读起,元灵均眼前都会浮现出渠奕伏身在案前奋笔疾书的画面,在马车中,在行宫的寝殿,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他勤奋忙碌的身影,他温柔缱绻的目光,他的沉默和包容,在这些无奈的背后俱是她的无理取闹。
一个人的努力是殚精竭虑,樊姜如此,渠奕如此。或许他选择离开,也是间接地逼迫自己成长。她明白了他的不易,懂得他的苦心,可他还会不会归来,决定权在他那,只是她对自己毫无信心。
门口响动,元灵均揩了一下眼角,视线重新落在字里行间。
傅伶仃推门进来,魂不守舍的,脸色憔悴不堪。
还从没见他这样,在她印象中傅伶仃是个冷静沉稳,又有智谋的人。元灵均把书放下,“你下山去了一趟,好玩吗?”
傅伶仃不答,“陛下,小人的兄长病了,想告假……宫规在前,小人知道很难,也不敢强求。”
她都没说话呢,就垮着张脸真的好嘛。“也不是不行啊。”元灵均斜瞟着目光,注视他的表情。
如她所料,傅伶仃眼睛咻然一亮,声音都激动地提高了调,“陛下是同意了。伶仃谢过陛下。”
元灵均捧着腮,认真地说道:“回宫怪没意思的,我决定去附近的郡县转转,不过不能大张旗鼓地去,带上十来个人就足够了,伶仃帮了不少忙,虽说还没加倍还回来……也一起去好了,到了山下就回家照顾令兄吧。”
“谢陛下。”傅伶仃欢天喜地地在蒲团上俯首磕了一下,起身退出去。
看别人高兴,她心里也舒坦。元灵均抿唇笑一下,将书摊开在膝上,收回目光的瞬间,忽然被蒲团上一个物件吸引,走过去拾在掌心。
一枚造型精巧的玉璜……
元灵均推门出来,傅伶仃早走远了。她握住玉璜,描着上面的花纹,眼里闪过一丝迷茫。怎么会是龙纹?
“陛下有事吩咐小婢?”鲲娇一脸古怪。
“出来透透气而已。”说完她就进了屋。身后鲲娇的脸色更古怪了。
一下午元灵均都呆在净室没出来过,晏食之后,让人把林相请来,她将下山微服的计划说了一遍,着他安排事宜。
一听她只带十几人上路,林缜不大同意,如今政权更迭有一年,部分逆臣还逍遥法外,帝王微服出巡恐怕不安全。
元灵均不以为然,“这件事秘密进行,没人会知道,除非其中混有细作,故意暴露我的行踪。”火旼已被她寻理由罚至上林苑,顺利地挖去了樊姜的一双眼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