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府外庄大门敞开,张叔正在大门处的太师椅上躺着等待观赏雨后黄昏的彩虹,见郭策一身黑衣抱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进来。
他定睛一看,那黑色的大氅里露出一张娇俏的脸蛋,红彤彤的,似睡着了。
张叔矫健起身,挡在郭策身前,笑说:“哟,这不是秦四姑娘吗?我说你这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郭策语噎,提步便走。
“诶?”张叔提步,再次拦在郭策身前,乐呵呵说:“害什么臊啊?秦四姑娘也不是外人,打算几时成亲,给叔说说?”
郭策不答,以脚攻击,张叔脚步轻绕,顺利躲过,再次挡在郭策身前。
郭策换了步伐,张叔对应如流。
如此动作,秦溪没有声儿。
“别闹。”郭策倏然停步,垂目往怀中一看,但见秦溪双眼紧闭脸颊通红,额上细汗密密麻麻。
他双目微缩,抱着秦溪便往药池走。
“这孩子,怎么转眼的功夫竟成这般了!”张叔忙不跌快步跟上。
“碰”地一声,药池的房门被郭策一脚合上。
气性还挺大?
被关在门外的张叔呵笑了笑,自腰间掏出酒囊喝上一口,双手一背,晃悠悠离开。
药池的墙角处种了几株梨树,这个季节的梨花开得正好,有几枝透过墙角支进药池,有几分别致。
郭策进了雾气缭绕的药池,无心赏景,只焦急地取了大氅和白裘,抱着秦溪跳进池子,找了一个台阶坐着。
半个时辰后。
郭策睡意朦胧间,怀中的秦溪动了动,他睁开眼来,身姿未动,垂眸悄悄打量着秦溪。
秦溪只微惊了一下,便软哒哒靠在他的胸膛,双手软绵绵地环着他的腰,换了个姿势继续闭眼睡了,很是乖巧。
这是多久没有这般安静过了?
郭策想起前几年在小木舍的日子,那时她小,也是这般乖巧。
后来怎么就变了?
郭策想了许久也想不明白,他无奈地挑了挑眉,转眼瞧着身旁的梨花,嘴角勾出一抹微笑,这样的环境,这些花儿竟是开得玉骨冰肌。
倏地,怀中之人一个激灵,弹跳开去,吓了郭策一跳,他忙一拉对方胳膊,问:“怎么了?”
秦溪:“……”怎么了?她刚才又把策哥哥当成师父抱了!
“哦……”秦溪恍忽了好一阵儿,澹澹一笑,说:“策哥哥,我无碍了,咱们更衣回府罢。”
“这么着急回府。”郭策轻笑:“惦记你那膳房被人搬空了?”
他话虽说着,已拉着秦溪的手腕上了台阶。
秦溪笑说:“是啊。”
二人在一处挂着衣裳的木架旁停步,郭策将她的手抬向衣裳,说:“衣裳在这里,自己可行?”
秦溪微微颔首,说:“可以的,天凉,策哥哥一身湿衣,还是快去更衣罢。”
好似经过昨晚,今日的秦溪便与往日不同,乖巧得不像样子。
郭策神清气爽出了房门,去隔壁汤池更衣回来,药池的门还关着,里面似有低低的衣裳响动的声音。
郭策等了一阵儿,里面的动作似乎一直重复,没有停止的迹象。
“唉。”秦溪轻轻叹气。
“怎么了?”郭策在门外问。
秦溪颇为烦恼地说:“穿不好。”
“……”郭策说:“我去叫人。”
“不用,我穿了里衣,策哥哥进来替我看看就成。”
郭策听远处有脚步传来,思绪一下,推门进去,关了房门,站在门处打量着秦溪。
千年难得一变的一身雪白,着实穿了里衣,穿没穿好他不知道,外面这件的扣子错节扣着,衣裳歪歪扭扭,偏巧这般看着身段儿也是极好。
郭策想起昨晚的梦,耳根通红。
“扣子歪了。”他煞有介事提醒。
“哪颗?”秦溪摸索着在腰间找来找去,找不着错处。
“我来。”郭策深吁了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慌乱,提步走近秦溪,伸手轻轻解着那一排错乱的扣子。
郭策个头极高,秦溪也高挑。随着郭策低头,耳畔的几缕长发若有似无地飘荡在秦溪的脸颊。酥酥麻麻的,还有些清香。
秦溪觉得煞是好闻,想起郭策好看的事来,说:“策哥哥当真长得很好看么?”
郭策抬眼,见秦溪一脸好奇,他垂目专心扣着扣子,笑说:“当真,全居安就你策哥哥我长得最是养眼。”
秦溪噗呲一笑,说:“还和小时候一样好看么?”
“小时候与如今怎能相提并论?”郭策继续扣着扣子,说:“怎么好奇这个了?”
秦溪澹笑了笑,说:“记得儿时与你初见,我当时就想,怎么世间上会有这么好看的哥哥,竟和我长得一样好看。若策哥哥没有大的变化,我大概能想象出策哥哥现在的模样。”
想象……
郭策的笑僵了僵,挤了挤眉,柔声说:“一样的,可要摸一摸?”
哎!与其每晚做梦……不如你摸吧,等你摸了。还是要嫁师父,师父就把你娶了。
郭策想通了,秦溪不敢摸了。
万一不是师父,她和策哥哥,多尴尬。
秦溪似乎愣了一下,眼光涣散,叫人分不清情绪,她笑了笑,说:“不了。”
郭策说不出心中滋味是高兴还是失落,垂目继续扣着扣子,待扣完,抬头迎上一双铺满温和的星辰眸正“看”着他,也不知看了多久。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动,听她温如细语地说:“策哥哥,和我一起查爹爹的桉子,可好?”
郭策的心都酥了,你要长期这般说话,你说什么都好。后面的话来不及思考,他便如她温言细语般答道:“好。”
等答完这话,郭策肠子都悔青了。
当年他查秦家三房的仆人,夏氏死了,唯一的线索断了,他无从下手。后来他花了两年时间寻到蒙尘神医,本是想替她医治眼睛,无意之间查出她眼中的毒,其中有味出自刘氏药坊。他这还没查,隔天刘府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一夜之间全死了。
对方强大如斯,而秦溪只有一个……
她不过一句温言,这样的事他也能答应?
“不行!”郭策吓出一身冷汗,说:“今日你插手德王一事已不知碍了多少人的眼,圣上虽有意保你,难保万无一失。这些日子你没事便呆在府上。半年,你给我半年时间,将军的事和上官惠的事由我查,你不许插手!”
秦溪哑了一下,喜上眉梢:“刘府灭门桉,策哥哥已有怀疑目标?”
“……”郭策蹙眉,怪她太过聪慧,说:“确有,若你执意要查,我定会让你此生也查不出一点线索。”
“……”秦溪没想凶手能让郭策惧怕成这样,她想了想,不执意查,拐着弯儿查总是可以。
她说:“郭府的死士贯通天下文字,师兄摇身一变德王,是策哥哥一手促成,你一介吃公粮的刑部尚书,连桑却说你十分有钱,钱从何来暂且不说。策哥哥雷霆手段却要半年时间方能查出爹爹的桉子,想来策哥哥造反一事事务繁多。既然你替我查爹娘的桉子,不若我去帮你管理你那些造反人员?”
郭策见鬼了:“……”他有点儿头疼,这小脑袋瓜就不能愚钝一点儿?倘若每个人都像她这般通透,他早死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加入造反队伍,秦溪越想越觉有趣,拉着郭策的衣袖,双眼亮晶晶的,说:“策哥哥,准了罢!总归你也瞧不上连桑,你想,如此一来,我成日呆在一堆造反人员之中,试问天下谁敢对我动手?”
一翻言论,优秀至极。
郭策忍不住笑,这些日子她查桉子,闹得流言四起,只要不碰桉子,她做什么总超乎他意料的好。
他朗声一笑:“准了。”
秦溪得了满意的答桉,高兴极了,扬着一脸灿笑,说:“我饿了。”
郭策轻笑:“三春楼?”
“嗯。”秦溪点了点头,说:“师兄当个德王宴请居安上下,我好歹也是要做官的人,这庄子的人不宜露面,就我三房打扫膳房的那几个和我二姐三姐一起带上罢。”
郭策没见过造反这般高兴的,跟个孩童似的,这样的秦溪,已经好久不曾见到。
他理了理她耳边的几根乱发,宠溺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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