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夕下,是个橙光与天际链接的好时光。
郭策出了刑部,身心疲惫,这会儿坐在上马车,以拳撑腮斜倚着车窗小憩,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格洋洋洒洒照在脸上,倒是有几分柔和的舒适之感。
胡洲低声问:“惠郡主今儿一日去了北疆郡主的使节公馆,这时候还没回府,大人可要现在去看看狼王打的什么主意?”
郭策:“不去。”
“可那边也请了大人,大人如何交代?”
郭策:“说我公务缠身,明日再去。”
“明日大人不是还有十余桩桉子要审?”
郭策:“审完再去。”
胡洲又问:“薛家旁枝的贪污桉,温成武也被牵连其中,温成武抓还是不抓?”
“抓。”
“那温成武可是温故新的父亲……”
“行了行了。”郭策揉着脑门,说:“就不能让我清闲一会儿?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别来烦我。”
马车到府,郭策下了马车,径直朝着书房而去。
胡洲在门口听到一个消息,忙跟了进去。
郭策拧眉转身:“?”
不是说了不是天塌下来的事别来烦我?!
“……”胡洲皱着眉,说:“大人,姑娘睡了一天,一直不见醒,柳医师……”
胡洲话未讲完,郭策已疾步出了房门!
“……”胡洲看着空无人烟的院落,喃喃补充:“柳医师施针以后,你那宝贝徒弟已经醒了。”
。
秦溪睡了一天,醒后依旧昏昏沉沉的,吃了些东西,全身依旧无力,只得斜靠在床梗上。
连桑轻揉地揉着肩膀,秦溪闭上眼,又想睡了。
连桑说:“姑娘,柳医师说姑娘颈项的硬块像是中毒所致,你不知道,他医术高明,竟是猜不透姑娘中的何毒,说明这毒很是怪异。那日三春楼你也吃了东西,为何就大人,楚公子,温公子三人毒发?这事也怪……”
“这事儿……”秦溪微微挑眉。
这几日拒绝想起那天的事,是不想想起药池郭策说的话。
秦溪睁开眼来,沉默一阵,说:“这几日想着爹娘的桉子,倒是把这个忘了。当日我也就吃了几嘴楚非莫递来的松茸和群鲜荟鸭,别的也没吃什么,这两样你和胡洲检查过,皆有神仙醉,且我吃的这些东西并没有解毒的药效,我怎会没有中毒?莫不是那日的毒还在体力?”
连桑点头:“姑娘此说,正是连桑所想,但这……毒这东西,连桑不懂,等柳医师的结果罢。”
“……”秦溪想了想,说:“我对毒更是不甚了解,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眼中的奇毒并未消散,是奇毒解了那神仙醉的毒?”
“……”连桑略一沉思,惊道:“还真有可能!通常毒性不发作只有两个可能,一是遇见与之相克的药物,被化解了,二是毒被某种相克的药物压制着,毒性还残留体内,未曾发出。要想知道到底是化解还是压制,请惠郡主过来一查便知。姑娘!你这眼睛的毒,似乎有眉目了!”
秦溪:“……”
连桑几步跨前,在秦溪身前一坐,握着秦溪的手,说:“只要找出神仙醉的药方,再逐一验证其克制的药物,那克制之物,就是姑娘眼中的毒,姑娘恢复光明指日可待啊!”
“……”秦溪未奢望过连桑说的光明,说:“是吗?”
“是,姑娘!你要对此抱有信心,我这就去找惠郡主!”
连桑说完蹭蹭出了房门。
“……”秦溪捏了捏被连桑握过的手,只觉得刚才连桑的手不似上官惠的手那样直烫人心,却也和甲子的身上温度一样,是一种低温的暖,只要你一直抓着那双手,温暖就在。
但是光明……
秦溪摇了摇头,瞎子永远抓不到光明,她能抓住的只有师父,如今师父也走了。
光明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已经忘了。要不是那日郭策的一句‘秦溪’,让她恍忽想起当年双亲在世时,与郭策初遇的情景,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偏偏郭策那日喊了她,让她想起那一日阳光明媚,那少年背着太阳、笑容爽朗,秦溪抬眼看去,险些被那少年周身的光芒晃瞎了眼。
大概那就是光明吧。
秦溪重重地吐了一口气,起身走向桌旁,抬手用纤长的食指往茶杯里蘸了茶水,在桌上轻轻写下“师父”二字,手指长长久久地停在最后一笔,却不知该写点什么,只眼泪滴答一声落在桌面。
秦溪吸了吸鼻,擦了眼泪,负气地把‘师父’擦了,转身回床躺下闭眼,瞌睡来了。
“……”负手站于门口的郭策将这一次看在眼里,平息静气走进屋子,见那桌上未擦掉的‘师’字,用手蘸了茶水把‘父’字添上。他认真端详一阵,又在“师父”的前方加了一个“好”字,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抬眼细看了看秦溪,想想又把‘好’擦了,正想提步离去。
“嗯……”
“……”郭策脚步微顿,侧眼看去,但见秦溪双目紧闭,挥着双手,不知为何额上全是汗珠。
“秦溪?”郭策大步过去,在床上坐下,加大音量喊了一声:“秦溪!”
秦溪口里嗯嗯痛苦发声,双手在郭策眼前挥个不停。
“……”郭策微蹙了蹙眉,伸手抓了秦溪的手:“秦溪,醒醒。”
秦溪彷佛心中有团大火,周身都在燃烧,想逃逃不掉,扯着衣领嗓子痛苦地喊道:“师父救我!”
“……”郭策拧眉看着秦溪痛苦的模样,捉了秦溪的手腕探脉,秦溪已经气息大乱。
“速传柳医师。”郭策冷喊,外面答了一声“是”,秦溪的脸上已是汗水和泪水交织。
“……”郭策吓了一跳,忙不跌以袖口替秦溪擦着脸颊。
秦溪正痛苦着,乍然闻到一股温热男子的气息,心中一颤,勐然睁开眼睛,一掌朝郭策噼去!
“……”郭策不防,被秦溪推得一个踉跄。
秦溪卷缩成一团,双手颤抖地紧捏着衣领,眼神戒备、慌乱、痛苦、狠决地‘盯’着郭策,哆嗦着唇像是从地狱里爬出两个字来:“滚开。”
“……”郭策看着秦溪那满脸的红韵和恐慌的神情,多像他当日神仙醉毒发的样子!想起方才连桑和秦溪说的当日神仙醉或许停在体内,终是反应过来,这……是神仙醉发作了啊!
秦溪在崩溃的边缘,眼泪吧啦吧啦直掉,浑浑噩噩颤抖着声音:“师父……救我……秦溪……秦溪……不要嫌弃秦溪……”
每个字都是哀求。
“……”郭策童孔微瞠,心中哑然,这个……不是为师嫌弃,是为师不敢也不能……
郭策一掌对着秦溪的颈项将其打晕,又抱起秦溪踩着轻功去了郭府外庄。
。
天际最后一丝七彩霞光纵过群山万水斜照在郭府外庄的药池房。
药池房里,药池的东西两侧各有一根木柱,木柱上都栓着一根长长的白锦,白锦的另一端分别栓着秦溪的左右两手,秦溪正是这样的方式被固定在药池里泡着。
郭策则躺在池子台面的太师椅上闭眼享受着这难得的晚霞,那七彩的霞光抚着他完美的脸庞,一时间竟不知是那霞光美些,还是那脸更好看些。
秦溪渐渐睁开眼来,她看不到郭策的美还是不美,动了动双手,踢了踢脚,又动了动身子,听着郭策悠闲的心跳,问:“郭大人绑我做甚?”
郭策眼皮未抬,轻轻答道:“你说呢?”
“……”秦溪闻着这满屋的药气,怎么回事她心中清楚,说:“郭大人的好意秦溪感激不尽,只是这方法实在令人无法接受,还请过大人放开秦溪。”
郭策:“不放。”
秦溪:“为何?”
“那日说了啊。”郭策慢悠悠说道:“怕你非礼我。”
“什么?”秦溪半张着嘴,说清楚,到底是谁被绑着?到底谁更害怕被非礼?
郭策不接话,只说:“这神仙醉麻烦,我那日泡了一个时辰,你这才半个时辰,别扰我赏景。再睡会儿,是我打晕你,还是你自己睡?”
“……”秦溪技不如人,瞌上眼皮,道:“有劳郭大人到点喊一声。”
“……”郭策微挑了挑眉,不再开口。
小丫头不再喊他师父或策哥哥了,是不是从此要与他恩断义绝?
还真有点不习惯呢。
时间在寂静中缓缓走着。
郭策的内心有种难言的滋味,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转头看了眼秦溪,回头时天空已是灰暗无光,惊觉与秦溪相处的六年就如这霞光悄逝一样,开头绚烂,一转眼,已是繁华退却夜幕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