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去!”
“你给我站住!”
姬梦回一声厉喝,燕昭怔住。
这位年轻的丞相平素里眉眼间总是带着笑意,从未像今天这样严肃地对他,更别提这样严厉地对他说话。
“殿下,您还嫌这里不够乱吗?”
燕昭心中一紧,顿时觉得万箭穿心般的难受。的确,这些都是他引起的……要不是为了救他,小姨也不会……
“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了小姨!”
“殿下,她不会死的。”姬梦回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了这么大的信心,他几乎在说这话的同时不敢看那孩子过于期待的眼神。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姬梦回的学生,不会这样简单的就死掉。
“可是……可是……那么大的爆炸……”
姬梦回眉头锁得更紧:“殿下,不要流泪,她不希望看到。”
燕昭怔住,耳边突然回荡起顾凌波的警告。
我警告你噢,眼睛里面那摊水绝对不许给我流出来,要不然我第一个瞧不起你!
——不能让小姨瞧不起,可是……可是……再怎么忍耐,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流出来,燕昭只能使劲抹着眼睛。
对不起,小姨,阿昭真的做不到……
姬梦回也知道这事怪不得燕昭,只是突然接受这样的消息还是让他倍感沉重。此时,他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对这孩子说出一句宽慰的话语来,只是抬手按了按他的头,长长叹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燕非冰的身影再度出现,身后是何笙与公孙蝶。姬梦回与红椒椒紧张的迎了过去,却是一句话卡在喉咙,谁也问不出来。
连燕昭竟然也是如此。
姬梦回望着燕非冰苍白的面色,视线移到了他手中紧握的红线。
那是一条烧焦的流苏——顾凌波曾经配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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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雨江南,江南烟雨。
烟雨其实又不完全是江南的特有。
在江北的望云亭,高山之上,俯临大江,同样在初秋的时候浮起蒙蒙烟雨。
那天的望云亭上,有公子长身玉立,以背影送故友而去;那天的望云山下,有女子紫衫婷婷,与扁舟之下吟歌别离;那天的烟雨蒙蒙中,有一次绝美的送别,和一对小儿女难得的坦然。
江湖路远君珍重。
那时候的她这样说……
他答应了。
即使他没有说话,可是还是以他们之间特有的默契回应了她,他相信她明白,不然他不会回宫。
于是,他珍重了,他回到属于他的宫廷之中接受他该接受的,不在为她奔波牵拌。
可她呢,她自己又“珍重”了在了哪里?
一别经年……
此情此景,情何已堪。
燕非冰告诉自己不去想她看到*时的决绝,告诉自己不去想她最后一个表情,他只告诉自己她没事。顾凌波有时候就像一个妖精,她最懂得抓住心里的弱点,然后一个人躲在角落偷笑,对,别怀疑,她就是这么恶劣。可是,燕非冰却笑不出来,他从没这么失控过。越是害怕的东西,脑海里越是不停的浮现出逼真的画面,令他痛苦不堪。
是啊,那女人,总是不会放过他的!
“凌……”
“非冰!”
“十叔!”
姬梦回和燕昭围到床榻边上,焦急而担忧地望着他。
燕非冰略微清醒了一些,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迷茫之际似乎是姬梦回硬拉着他回了客栈。
对了,听说这件小客栈只有三间房,他现在住这间,正是顾凌波昨晚睡的。
只是,人呢?
她又跑哪去了?
燕非冰觉得头疼得厉害。
“十叔,喝口茶吧。”燕昭也是一脸担忧,乖巧的奉茶过去——燕昭对于燕非冰历来都是十分尊重的。
燕非冰接过茶,看着这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孩子,竟是怎么也不忍斥责一句。
付薇姐姐,你原谅她了吗?她拼了性命在保护你的孩子,你还会恨她吗?
“非冰,事到如今,最紧要的还是要查清这件事的幕后主使。”
燕非冰听此似乎精神为之一振,点头:“确实。”
对方显然是朝着顾凌波来的,而且听说顾凌波前两人也同样差点被人吓了蛊毒,很明显,这两方绝对是一伙人。
那么,到底是谁这样想法设法的要把他印出来,又一定要顾凌波的命呢?
“那间院子现在怎么样了?有线索么?”
那间“院子”自然就是指爆炸后的那片废墟。
姬梦回脸色阴沉:“院子底下的密道两侧也是密道,而且堆积了一定数量的*……”
就是说那个占地不大的院子的地下早就被掏空了,对方将燕昭放入其中空置的一间,引顾凌波下去,又引暴了早已准备好的堆积在两侧的*。
就是说爆炸发生时,顾凌波根本无处躲藏。
似乎所有事实都在证明一件事,“天下第二”的顾凌波已经不可能还在这个人世了……
“不过,”姬梦回话锋一转,“在井口的那个位置,是*波及最小的地方,按理说如果凌波在那里,我们应该找得到……才是。”他想说“尸体”,却终是咽了回去,一是燕非冰不会想听到这个词,二是姬梦回自己说不出口。
“找不到她?”燕非冰皱眉。
姬梦回点点头道:“你自己也进去过了,除了你手中那条流苏,再没发现什么,不过那片院子塌得厉害,一会儿会有什么发现也说不定。
燕非冰心中突然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会不会……会不会她……”
姬梦回却只是深深的叹息:“那么大规模的爆炸,找不到……也不奇怪。”血肉之躯,怎么能对抗*之威。
“不!”燕非冰坚定地道,“我不相信她那种人会这么简单就败了!”
“……难道我愿意相信?”姬梦回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燕非冰怔住。
姬梦回,他的老师从来未曾显露过这样的情绪。
“难道我愿意相信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学生被满院的*炸得尸骨全无!”姬梦回双拳紧握,关节惨白,“难道我愿意看见凌波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吗!”
燕非冰沉默。
深呼吸一口气,姬梦回尽量平复着失控情绪:“事情已经发生了,你就得面对!非冰,你和她我其实欣赏她多一点,但我却喜欢你多一点。原因就是她够冷静,而你却比他更容易动情。你比她有血性,可是一旦触机到心事的时候,你却不如她。”
合上眼,姬梦回长叹:“好好想想吧,想想你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也许……也许真像你说的,她是那么刁钻狡猾的人,哪可能这么就败了。”
话毕,姬梦回转身离去。
燕昭默默地看了看燕非冰,眼睛不由又湿润起来。不过下一刻,他赶紧用袖子抹上眼睛。
不能哭,不能哭,小姨和十叔都说过,不可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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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非冰再度出现在人前的时候已经和平日无几,只是面容憔悴得紧,该是一夜无眠。
是了,这个夜里,又有谁能安得心休息。
燕非冰混混厄厄地被姬梦回拉回了客栈,而何笙和公孙蝶却彻夜在院子边守侯。
该来的总归逃不掉,那个消息还是传来了。
整个古宅废墟已经被清理出了大概,在枯井的正下方竟然还有一个入口掩埋其下,剧烈的震动使入口的泥土坍塌,而下方,有一具女人的尸体。
燕非冰听到这里时,竟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那不是她。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哪儿来的信心,可事实就是如此,他心中一百二十万个确定那尸体不是顾凌波——即使那尸体已经被烧焦得面目全非却还是露出一角的紫衫……
那又怎样呢?
穿紫衣的又不只有她一人。
反正不管结果如何,他总相信,顾凌波,活着。
惨不忍睹的尸骨根本没有机会承受生者的悼念,便被姬梦回严声命令早早火化——爱徒那样的结局,他看不下。
那角余下的布料之所以未烧着其实是因为上面染着干涸的深紫色血迹,滴水穿心果然是厉害的毒咒,连火焰都不能让它屈服。如果她现在看到了,会不会笑着说“啧啧,这东西果然够狠啊”。一幅赞美的样子,也不想想这毒的受害人其实就是自己。
燕非冰今日回想起来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觉得顾凌波有哪里不对头。因为从小到大,这个人似乎总是将什么都看得很淡的,只除了一点,顾凌波惜命。他还记得她人还不大就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命要紧。
只是,她却不仅仅是惜自己的命。她将对她哪怕只有一点点好的人全部都纳入自己的保护圈,一相情愿……什么武尊,什么“天下第二”,在他看,那就是个又疯又傻不可理喻的女人……
可是自从上次在长乐门再见时,她身上却有什么东西变了,不,或者只能说她似乎把这个天下,这个江湖都看得更淡了,包括其中的人和事。所以他才会如此气愤,如此失控。曾经的顾凌波也是历尽苦难,可身上却依然总是带着阳光的气息,可如今,那个女子眉眼间的笑容越来越淡,淡到只剩下疲倦。既然这么疲倦,为什么还不罢手,就算没有今天的惨剧,难道她真的不在乎“滴水穿心”的毒咒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