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氤氲迷蒙。
渐渐远去的是尚书府的牌匾,以及舅舅咬牙切齿的怒骂。
终于要离开了,真希望可以再也不要回来,凌波有些期待地想。不知道宫里等待她的又是如何一番光景,但不管怎样,对现在的她来说,那实在是一个再好不过的隐居地。
那些江湖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藏在皇宫里的。
雾气渐渐散开,最后彻底清晰。
没错,这里是皇宫,她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
前面有怪声怪气的公公给她领路,态度还算客气。但是她知道他们怕的不是自己,而是手握后宫生杀大权的义姐。
路出奇的长,他们走得很慢,她在后面跟得无聊,最后昏昏欲睡。就在她以为这辈子都会这么走下去的时候,前面的人却忽然停下来。
只见那公公恭敬地弯腰下去。
“咱家见过十殿下。”
十殿下?她脑中飞快一转,是付薇姐姐说过的大她两岁的十皇子?听说自己可能要和他一起读书呢。
忍不住好奇,她自公公深后探出头,却发现对方刚好也在探身看自己。
十皇子虽然只比她大两岁,但看来却很随和,很懂事的样子,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像她哥哥,不过她哥哥一张嘴就会吼人的。也许是出于年龄的亲切感,她朝他礼貌地笑了笑。
然而,自己礼貌地举动却并未得到应有的回应,她甚至可以确定,对方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她皱眉,想起宫里的许多规矩,莫非自己作错什么了?
负面情绪稍纵即逝,一眨眼,十皇子又是一派谦和有理。
双面人!
她轻瞥了瞥嘴,却没逃过对方的眼睛。
“陈公公,那是新进宫的丫头吗?”
她一怔,瞪着眼睛看他。
丫头?她穿着打扮哪里像宫女了?他是睁眼瞎子吗?
果不其然,她抬头,准确接收到了对方轻蔑的眼神。
敢瞧不起她?
一阵恼意过后,不到八岁的娃娃却忽然笑得无比灿烂。
最近堆积在胸的所有不快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本来,出了这么多事,她还不知道该怪谁,只能自己生闷气。如今,终于有人来招惹她,让她有理由发泄了。
算你倒霉,十皇子,就你了!
“这是十皇子吗?”不等公公答话,她已经走了过去。
她对着对方乖巧一笑,满是天真无邪,道:“十殿下好,我是凌波,进宫来陪付贵妃姐姐解闷的,姐姐经常在凌波跟前提起十殿下,还说要向十殿下多学习呢。”
十皇子“温和”地“哼”了一声。
“只是……”她话锋一转,“十皇子眼睛似乎不太好呢,是不是不能和凌波这样的正常人交流啊,好失望……”
十皇子先是一怔,似乎十分以外宫里竟然有人敢这样和他说话。
“大胆!”
虽然慢了半拍,他总算是喊了这么一句。
陈公公吓了一跳,没想到众人口中最是乖巧的孩子会突然发怒。
她一抖,被吓到了似的,眼神中却找不到丝毫应有的畏惧:“凌波说错了吗?真对不起。可是凌波分明穿着正式的宫廷礼服,十殿下却误把凌波认作宫女,所以我才想,十殿下是不是眼睛不好……”
凌波敢这么说,一半的确是因为心情不好,而另一半却也是因为十皇子的傲气伤了她精心保护的自尊心吧。面对长辈,她可以逆来顺受,因为她知道自己只有如此,否则只是凭添麻烦罢了;可面对同龄人,孩子那股子倔劲便如数被激发了出来,以致于话一出口,她便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怎么给自己找起麻烦来了。
“你……”十皇子怒视着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忽然,有宫女朝这边跑来:“十殿下!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回头,十皇子又是一脸乖巧:“奶娘,我走错路了。”
切!又来了!她扭过头,无声地鄙视他的虚伪。
陈公公慌忙上前训道:“不懂事的奴才!你还想不想要脑袋,怎么照看十殿下的!”
她在后面看着,冷冷一笑。
又是迁怒呢。
陈公公不敢惹十皇子,也不敢招惹她,便把怒气出在可怜的宫女身上。
见可怜的宫女无辜地被数落着,她终是于心不忍,便催促道:“陈公公,你能不能快点,娘娘等着呢。”
陈公公一听,果然变了脸色,慌忙引她离开了。
临走前,她不经意地回头,却看十皇子拽着那个宫女的袖子,好像在安慰她的样子。
真难得,她讪讪地想,难道她看错了,这个十皇子……还有救?
罢了,关她什么事?反正他们以后不会有什么交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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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些事总是与人所期望得背道而驰,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何止是有“交集”?
从相见两相厌,到互相欣赏的伴读,课堂上的比试,到无人可替代的默契,及明里的争,暗里的斗。
记忆中的雾气散了又聚,一会儿如烟飘渺,一会如云流动,恍惚间,她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
雕梁画栋,亭台水榭。远处的凉亭中,时不时地传来女眷的嬉笑声,而引得那些红袖开怀的,正是她的老师兼义兄姬大少。
还以为能出宫好好玩一下子或者回家一趟,结果只是来丞相府而已,无趣。
她摆弄着手上的小玩意,没注意渐进的脚步声。
直到,耳边想起一声怪叫。
“哇!”
她皱眉,不甚优雅地掏了掏耳朵,白了旁边的少年一眼:“阁下是在吓唬我吗?”
少年笑得春风和煦:“不是啊,我是被你吓到……”没等她变脸,少年补充道:“我是被你手上的东西吓到啦。”
她抬手,指端处,两颗绿豆大小,一看便知价值不匪的珠子在金线末端晃动。
“堂堂十殿下竟然害怕耳坠子?见识了!”
十皇子笑着摇头:“我是没想到凌波你有朝一日也会摆弄起这些女儿家的玩艺儿。”
“十殿下对凌波的性别有所疑问?”这话让他说得真是怎么听怎么不是味儿。
其实这东西是丞相府里几个女眷巴结她的,她虽然不怎么赶兴趣,却也不好明着拒绝,这才暂时放在手里。
“我说着玩的,”十皇子的眼光在她脸上游移了一阵,最后落在她白玉般的耳垂上,与此同时,他抬起手来。
一刹那,她像被电到一般,猛地退后。
情急之间,只一步距离,她竟然连轻功都用上了。
十皇子被吓了一跳,继而诡异地瞅着她。
她被瞅得有些发毛,问:“干什么?”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发现……凌波,你没有耳洞呢,”接着,他若有所思地看看她,自言自语道:“我懂了,你果然是男的吧……”
接着……
接着,第二天,十皇子在丞相府“遇袭”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据说歹徒只身一人,赤手空拳,就将十皇子打青了一只眼。
再接着,宫里传来姬大少的两个爱徒被同时禁足的消息,而他自己据说也因保护不周被罚跪了一夜祠堂。
而她,看着某人青色的眼圈,笑得花枝乱颤,毫无悔过之心,气得某人咬牙切齿。
依稀记得——
那年的天空,很蓝很蓝的。
阳光,温暖而明亮。
风,夹着花香轻抚而过,轻柔得如某人的笑脸——在她最孤独的时候,陪伴她渡过近十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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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重重叠叠,像华丽而又深邃的陷阱。
梦里,有忧伤,有离别,有快乐,有怀念,独独没有三年前玄武门前那场杀戮。有些事,醒着时候已经无法忘掉,梦里,就不要再想起来了吧。
结束在这里很好,梦的尽头,是蔚蓝的天空,灿烂的阳光和轻柔得风。时间停滞在这一刻,许多事情还没有发生。
这是一场美梦,很好,好得让人不愿醒过来。
耳垂儿上仿佛还有着那人留下的触感,痒痒的,却温柔至极。不过……
温柔归温柔,还是很痒啊。
她侧过头,下意识想避开那碰触,却在移动的一瞬间,发现了一个她不太想发现的事实——自己已经醒了。
既然醒了,就自然而然地回忆起昏迷前的种种。
回忆起来后,想当然也知道自己如今已经落到某人手上。
就现在来说,“怎么和他斗”这等问题,尚不是最紧急的……
凌波缓缓睁开眼,不意外地对上一双笑意盈然的眸子,她勉强地干笑了两声。
目前,她比较疑惑和担心的是:揪着她耳朵的那只手,到底想要干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