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突然下起了大雨,那雨大到像是有什么砸在屋顶上,竟像锣鼓受捶般震天动地。
衷瑢被这动静吵醒,她本来就睡的不好,这么一来,人更加的难受了。
一张榻上睡着她跟九娘两个人,有作陪的自然让她安心好多,只是一想到自己要害了何音,他的命牢牢搭在她衷瑢的肩上,那种愧疚那种不寒而栗就化作寒气从她脊背上泄出来。
但愿他没事,但愿德爷能救出他来。衷瑢合掌向老天爷祈祷着,重复了多遍于事无补的话语,剩下能做的,只有埋脸到膝上,希望时间过得快一点。
都城在夜雨里沉睡,又在第二天仍旧阴霾的清晨苏醒。衷瑢无心打扮,洗漱完敛好衣裳就披着长发,露着苍白的素面,一路狂奔到何家敲门。
但是没有人开,她忍不住大喊起来:“德爷?德爷在吗?”
但是任凭她怎么捶门板,那门板又是如何颤抖,里边就是没反应。
“没有人吗?!”直到她歇斯底里地把失控的情绪统统砸到了门上,终于有人战战巍巍地开了一条缝。
老管家见是月娘,赶紧放了她进来,放好门杠问道:“月娘啊,我家老爷被朝廷带走了可是真的?昨天有好多人上家里来说我家老爷要造反,德爷又不在,吓得家中那些奴仆都已经把家里哄抢一空了。”
他说时,面上已经流淌了两条泪河,带着衷瑢往里走,果见不管是哪一处都是混乱不堪,似经历了一场打砸抢烧。
衷瑢心疼何音这么多年的积蓄都毁在旦夕,只是一夜之间,家中乱成什么样不说,就连家人也只剩了管家与三两个家丁和丫鬟。
他们都是何音从小带在身边的,三斟曲昨日被封后,无处可去才躲回了家中。
管家一面抹泪一面清出把凳子请她坐下,向她问到具体情况。
衷瑢怎好意思出口这场人祸是云长天布局,自己成了帮凶。
她讲不出一句话,心口闷,闷得她赶紧起身跑到外边,向几位家人道过别,就往自家去寻七叔,问他大少爷可回来了没有。
云长天竟然一夜未归,也不知道何音现在还活着没有。
现时德爷和那位始作俑者都不知去向,衷瑢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到哪里去,又应该做点什么来挽救自己挽救何音。
她让人送自己到三斟曲门口,那里守了士兵,一群人围着,对那块牌匾指指点点,议论起昨日的好戏那叫兴致高昂。
她想着完了,全完了,何音的一切都要被她毁了。
“衷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她熟悉的呼唤在背后响起。
转身去看,竟是德慕亦骑马御风而来。她昨晚进宫去取鱼肠剑,却被云长天截住,天亮了才肯放她出来。
德爷将衷瑢带上马,一刻不停地赶向城东的废墟。两个女人交流了会,衷瑢这才知道是皇上要整何音,而慕亦也清楚了云长天利用了自己娘子这事。
“你恨他吗?”慕亦经过一夜的时间,已经冷静了下来。
衷瑢原本心里多恨他啊,可是现在一看,云长天也是身不由己,最无耻的手段无非就是利用她罢了。
“我不知道。。”她如此回答。
慕亦带着衷瑢来到私牢门口,轻易除掉了守卫,抬脚就把门给踹了倒,里边的几个人还未来得及拔刀,迅雷不及掩耳,就被这个女人放倒了。
两人见何音披头散发,衣服上沾了血迹,还肿了半张脸,何其心疼。
衷瑢抓着隔栏,朝他喊着:“二哥?!二哥?!”
庆幸的是,何音没死,听到有人喊他,睁开了眼,用着不多的力气慢慢挪到了隔栏边上。
他嗓音很哑,因为脸肿了说话也吃着风,看慕亦也在一边,尽可能大声地说道:“你们快走!”
衷瑢哭成泪人,伸了手去触碰他透着淤血淤青的脸,却让他泛起一阵麻疼。
“他为什么要打你啊?”衷瑢哭的厉害,说话都不畅快。
何音听她天真的问题,此时还能笑出来,向她安慰道:“犯了错都得挨打。”
“可是我也经常犯错啊。。”她哭的更加大声了。
这惹得何音短瞬间忘了自己身陷囹圄,遭了怎样的磨难,看着泣不成声的娘子,探了沾着尘土的手给她揩泪花,却不想把她原本干净的脸抹脏了一片。
慕亦见他弹琴的一双手裹了灰尘,就拿了桌上放着的半碗酒,用手绢沾湿了给他擦干净。
他知慕亦并不冷,实是个十分贴心的女人,她就像一轮冬日的太阳,清幽幽地暖着他本该寒冷的一生。
门外响起阵阵脚步声,三人共同望去,只见云长天背着手,冷着脸,慢悠悠地踱了进来。
衷瑢心里有些怕,且他光顾着用眼神杀向何音,都不看自己一眼,更是要猜测,接下去,自己与云长天又会陷入怎样的僵局里。
慕亦手里有了剑,不再怕他来多少个人,当即冲到云长天面前一剑刺了过去。
但所有人都没想到,云长天没躲,反而大声喊道:“皇上有旨。”
那一剑被刻意偏了方向,从他耳边飞过,扑了个空。
他的手从背后绕回来,果见圣旨到,在场所有人,包括何音都不得不整齐跪下。
前几句废话过后,皇帝便轻描淡写地宣称是自己太过敏感,冼乐本身是与何音师出同门,有差不多的作品也正常,况且人死了这么久,乱党余孽也早被肃清。总之一句话,皇帝相信他不会乱来更不会站错队。
最后一些明显是在警示何音,但他又无可奈何,心里明白过来,这是他要与德慕亦拜堂了,皇帝送的大礼呢,好让他不要站着站着就站到了大公主那边。
而且皇帝的言外之意,是以此在告诫自己,问筠山什么的都是小事,他堂堂的天子要是真想收回去,就不会让他活到现在,大可以像这次,随便找个罪名给他扣上,那是再简单不过了。
所以啊,他何音的仕途梦,是被掐死在了这年的二月天里。
再过几日,城外的梅花就要开了,他抬头朝眉头紧锁的慕亦看去,她美丽的侧脸在光影里那般有魅力,却又渐渐模糊起来,让他一点一点看不真切。
要不,过几日带她去城南折几枝梅花来吧?
昏迷前,何音突然有了这个念头。
世上如她懂自己的女人,何音这辈子是不希望再遇见第二个,因为有她德慕亦便已足够。
云长天宣读完圣旨,这才看向他的女人,见她低着头却不时朝何音去瞧,便向慕亦说道:“可以把他带走了。”
衷瑢忙着把没了知觉的人往慕亦背上扶,欲随他们出门时,让云长天一声呵斥吓住了脚步。
他依旧是冷冷的气场,慢慢地朝她逼近,惹得女人原本收住的眼泪又被惊吓出来。
衷瑢退到隔栏边上,面前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男人,他的一举一动,就连眸子里那些眼波流转她都适应得不得了,所以,现时,她又在怕些什么?
云长天看她一头长发披散,又有几丝被眼泪黏在脸上,站住了说道:“你让我怎么说你?懒成这幅样子,头也不梳,脸也不洗!”
她记起自己一大早什么都没做,这才有了心思去扒拉一下乱发,抹掉眼泪,又往身上看,腰带也绑的乱七八糟,总之形象从来没这么糟糕。
“你别看我。。”她缩起肩背对起他,解了腰带重新系,可是手在抖,怎么都理不好。
云长天等了半天,见她仍旧低着头,就把她掰过身来,擦掉她脸上的污渍,又亲自给她打理。
没有她想象中的场景,两人相处起来仍旧是一对相安无事的恩爱夫妻。
只是她带着哭腔,忍不住问他:“我也经常做错事,你会不会打我?”
这让他想笑却忍了下去,给她上下理好了,吐出一字:“会。”便将她抱起来,顺手打在她屁股上。
衷瑢趴上他肩头,被他抱着走了出去,只是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墙上的斑驳血迹是那般触目惊心。
“这里是什么地方?”她拍拍他的肩头赶紧问道。
云长天也回头看一眼,虽然对这间邪气的私牢没什么感觉,倒是它的主人让他脊背发凉。
他装着漫不经心,说道:“郑四郎的私牢,我问他借的。”
回家以后,两人吃饱喝足都有了精神,该是他受娘子讨伐的时候。
衷瑢坐在榻边,目光凌厉地杀他千百遍,待他陪坐到一旁,立刻捏了小拳头往他身上落,打不痛就扑上去咬,活脱一只狗崽,就差会吠叫了。
云长天没感到她有力气,跟小孩挠似的,便笑话她:“你刚没吃饱吧,要不我再陪你吃点?要什么?油焖鸡?红烧蹄髈?甜品再来点桂花糕?芙蓉果?”
“我真想吃了你啊!”她拼尽全身力气总算把这男人推倒在榻上。
她坐到他腰上,双手捧着他的脸严肃问道:“你肯定不喜欢我了对吗?”
云长天嗯一声,等她怎么回应。
衷瑢不甘心,又问:“你知道我有多心痛吗?”
“心痛我还是心痛何音?”他心里的那瓶醋又打翻了,反过来把她压倒了身下。
这醋味第一次熏到她,让衷瑢不经意间窃喜了一把,但不想就此对他妥协,依旧再问:“你为什么要打他?”
他如实答道:“不是我想打他,是比我更厉害的人,你要庆幸今天他还能留条命,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没用力气。”
“他脸都肿成什么样了?你还狡辩?”衷瑢气他不过,眼睛都瞪圆了。
“有一次”云长天回忆起来,想到很多战场上的事,“我在萨巴陀城里抓到个外族奸细,队里有好几个兄弟都是因为他送了命,我爹就让我来处决。”
“然后呢?”她轻声问道,他还没跟自己讲过在边塞驻守的生活。
“该怎么惩罚他呢?我想了一天一夜,最后揍了他一顿,打断了他全身的骨头,然后按照军法用。。”他说得正起劲,让衷瑢尖声叫停:“不要说了!”
这后面有多血腥,她一点都不想知道。
他呼出口气,说这么多来吓唬她就是想让她明白,这次真的不算什么。
衷瑢经过这一天,渐渐开始明白,不光是何音,就连云长天,德慕亦,或是自己,都是挂着半条命在皇帝手里,是生是死,何时由过自己来决定?
云长天抱着她,说道:“你要恨我要怪我,千万别留情。”
全心全意爱他的女人说不出话,唯有呢喃道:“恨死你了。。”但是与他纠缠一块,相拥着亲吻,却又受着这般恨的强烈冲击,情网愈织愈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