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童姥右掌甫一抬起,还未及下落,忽见人影一闪,身前已然多了一人,青衫俊朗,正是顾朝辞。
顾朝辞眼见天山童姥看着自己几人,神色变幻,眼神暗然,耸肩抬臂,心知不好,足下滑出,犹似穿花蝴蝶,已掠过两丈多,逼近童姥身前,急叫:“不可……”
身子前倾,右臂疾探,掌中带指,伸曲不定,挥洒而至,右手看似往右抓,半途中忽又向左飘飞,这招正是九阴真经中的“手挥五弦”。
天山童姥见他五指箕张,飘忽抓落,以她见识之博,腹笥之广,也不认得这一手。她又本就受到王语嫣掌力震荡,余劲未曾全解,内力未复,心下又是一惊,竟不及躲闪,右手腕已被拿住。
顾朝辞但觉着手处柔软滑腻,竟与妙龄女子一般,念闪间右肘已跟着挺出,撞她胸口“胆中”穴道。
天山童姥又惊又怒,她内功深湛,胸口登时内缩,右手一翻一扭,使上了“天山折梅手”的上乘手法,积蓄数十年的浑厚内力猝然迸发。
若是别人指骨、腕骨必被震断裂不可。
但顾朝辞这一抓一撞,快如电闪,也使上了九阳神功,按说对方再无反抗之力不可,岂知手指和对方手腕一触,陡觉传出一股浑厚绵绵的柔劲,竟将他这一抓之力化解了一半,心下暗自佩服。
天山童姥也觉顾朝辞手如钢铁,指劲几乎冲散了她的内家真气,右手竟未能脱出掌握,但她反应奇快,一边用力回夺右手,左手出指拂向顾朝辞肋下“渊液穴”。
这招相辅相成,极得“天山折梅手”之妙。左手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只是要迫敌松手,但若对方不肯松手,这“渊腋穴”是足少阳胆经要穴,取经水如同落入无底深渊一般。
若被天山童姥这等高手拂中,任他顾朝辞神功再是惊人,也会登时半身酸麻,全身消劲,那时只需轻轻一指,也能让其重伤。
顾朝辞也只好收回右臂,以做护持,肘击对方“胆中穴”的意图,也就此中断,但右手却是拿住对方右手腕不松。
与此同时,天山童姥左手也变拂为推,击向顾朝辞胸口。
顾朝辞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了过来,左手出掌相抗,这时两人双手已成交叉之势。
“波”的一声轻响。
两人肉掌相交,天山童姥只觉对方掌力犹如排山倒海相似,一股极为燥热的内力冲将过来,霎时间全身滚烫,面上红气一闪,身子一晃。
顾朝辞知道对方毕竟年老,又内力未复,敌不过自己掌力,连忙松开她的右手,让她可以退步卸力,不致受伤。
童姥反应何等敏锐,况且她以为顾朝辞就是为了让她活着,好让人吸取她的内力。右掌一脱控制,眼中寒芒一闪,倏地顺势下拍,袭他小腹。
顾朝辞适才跟她对了一掌,知她内力虽不如己,但出手如电,拳掌功夫精绝。自己身材高大,童姥就是一个七八岁女孩身高,此时出手拍她头颅要害,倒来得及。
出手格挡护持自己小腹,却已不及,倘若退避,给她一瞬时间,只怕她又欲自尽。
顾朝辞也知道童姥脾气虽然古怪,但也是恩怨分明之人,还不如让她赢上一招,给足其面子。
念生一瞬,潜运“乾坤大挪移”神功,“砰”的一声,小腹硬受了她一掌。
但童姥数十年之功岂同凡响,顾朝辞虽将她的掌力挪移在了脚下。地面虽为下有硬土,上有青砖铺就而成。却也也吃不住童姥这一掌震力,脚下登时青砖粉碎,烟尘滚滚。
顾朝辞胸腹之间也是气血翻涌,身子晃了几下,腾腾倒退了两步。
天山童姥顺势后纵,当即就是一呆,她也是武学高手,如何不知对方让了自己一招,顾全了她的面子,心下颇有感激之意。
但她的掌力摧筋断骨,震破内家真气实属平常,顾朝辞竟只是退了两步,心下不禁骇然。
说来话长,可两人近身交战这三招,实际只在一刹那。
王语嫣与李秋水虽然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可李秋水见到天山童姥有自戗之心,两人毕竟仇恨延续数十年,一瞬间怎么也不会生出相救之心。
王语嫣则是实战经验,相较几人有所不足,反应慢了一瞬。
直到顾、童两人分开,王语嫣这才跟着追到,她心系情郎,急忙扶住顾朝辞,问道:“怎么样?”
顾朝辞抚了抚腹部,对她轻轻一笑,这才放心。
顾朝辞朝天山童姥一拱手,正色道:“师姐何以如此?”
天山童姥昂然说道:“我自愿就死,与你何甘?”
顾朝辞与天山童姥贴身之战,只有三招两式,攻守进退间,无一不是出人意表的极妙之作。只瞧得众人个个眼花缭乱、心惊肉跳之余,又不免叹为观止。
但为何而起,诸人却是不明。可他们也是武学高手,知道近身之战,乃是最为凶险之事,尤其是顶尖高手间的争斗。
这时方才明白,原来天山童姥生了自尽之心,被顾朝辞所阻。
灵鹫宫众女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好在已然被人所阻,姥姥无恙,那颗心才回到了肚里,对顾朝辞不禁生了几分感激。
但饶是如此,余婆挥手一摆,青光闪烁间,众女兵刃又一齐挺起,遥对顾朝辞、李秋水等人。
庭院面积太小,加上墙头上站着的,总共也只有三十多人,手中所持大都是长剑,另一小半或持弓弩,没一个使沉重兵刃。
顾朝辞负手而立,两眼自左而右,自上而下地扫视一遍,神色冷然,并不说话。
天山童姥仿佛未觉,两道闪电般的目光照在王语嫣脸上,森然道:“你们想让我一身神功,为他人做嫁衣,那是休想!
她既然身为本派掌门,又被无崖子传了一身功夫,焉能不教北冥神功?
这小妮子看着人畜无害,但一身内力委实非同小可,恐也非出于我师弟一人之手吧?”。
她与顾朝辞与王语嫣交手短暂,可与王语嫣一招实是她全身功力之所聚,与顾朝辞过招也是所学武功精粹尽出,谁知却奈何不了对方分毫。
适才见了李秋水,仇恨之心乱了自己心神,自戗还不觉得怎样,可如今鬼门关里走了一趟,那种生死刹那的感觉,也让她的脑海瞬间清明了许多。
顾朝辞内功深厚,挪移转劲之术,固然出神入化,但王语嫣的内力、武功更是让她生出了一个想法。
想着无崖子纵然比自己厉害,但也不至于将内力传输一个小女孩后,八成力就能让自己吃瘪。她必然又吸了旁人功力。
既然有了这个念头,心下更觉,北冥神功这是给自己预备上了。
顾朝辞与王语嫣听了童姥这话,互一对视,这才恍然,原来对方误会了。
顾朝辞拱手正色道:“师姐多心了,我二人并无害师姐之心,此心可昭日月。”
童姥见他一脸诚色,丝毫看不出逗弄自己之意。
王语嫣也是叹了一声,缓缓说道:“婆婆,我与外婆虽是至亲,但绝不会帮她对付你。
因为在我眼里,你在对待我外公这件事上,没有丝毫错处,一腔真心真意延续数十年,更是值得小女子终身效彷,又如何敢对您生出坏心?”
童姥听了顾朝辞这话还能接受,可王语嫣是李秋水的外孙女,竟也这样说,直感匪夷所思。
可言犹在耳,再见她眸子清澈,神态诚恳,脸上那股赤诚之色,绝非惺惺作态所能伪装得了的。
再听她说自己对她外公之心,值得她终身效彷,心中微一过念,就羞的低头垂目,手足俱颤了。心道:“那是,我如今都为师弟守身如玉,岂是李秋水那个贱人比的了的?”。
顾朝辞见天山童姥又露出了女儿态,心下登时有了主意,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她对无崖子有情,这份仇恨就有的化解!”
这时李秋水心里却不是滋味,自家这个不孝外孙女,暗搓搓的又呛了自己一口,心想:“你就偏心,老是记得你外公的好。”
但她也看明白了,顾朝辞与王语嫣有心化解她们姐妹两的仇恨,不愿帮助她们中的任何一人,对付另一个。
若这两人不助自己,单凭她一个,万万不是童姥对手。
此时不管心里怎么想,也只得就坡下驴,便对天山童姥柔声说道:“师姐心里若过不去这道坎,欲杀我这妹子而后快!
今日力所不逮,何不稍待时日,待机而动?妄自轻生又有何用?
你既然将我想的蛇蝎心肠,那你死了,我又岂能不报复你的婢女?”
童姥甫听她开口,勐地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极度痛恨的神色,但这股光茫随着她的话,一闪即隐,脸上随即回复平和。
她满以为李秋水要说什么耻笑自己的话呢,竟不料这贼妇话锋陡转,竟也是劝自己不要轻生,还谆谆善诱,真是可笑。
当即说道:“师弟名震江湖,声威盖天,我从一路来,就听的多了,似他这等身份,决不会胡乱杀我婢女。
你纵然有心,也是无力?”
李秋水咯咯而笑,身子仿佛花枝乱颤,幽幽道:“师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考虑事情太过一厢情愿!
试问,你这么死了,你这些婢女能不为你报仇?她们还能听师弟的?
那时他不想杀,恐怕也不由他!”
童姥禁不住身子轻轻一颤,回头看了一眼众婢女,见她们各个手举兵刃,一脸肃杀。
右手一摆,众女立即齐齐微微躬身,手中兵器刃尖向地,朝顾朝辞抱拳行礼,意示尊敬。顾朝辞还了一礼。
李秋水又笑说道:“师姐,你这群婢女对你之命,不敢违抗,她们不与师弟为敌。
可小妹听说你用生死符,控制了一些妖魔鬼怪,号称什么“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你只知世人畏威而不怀德,却不知他们心里,不知憋了多大的火,别说有你,他们或许都会联合起来造反。
若你没了,你这些婢女必然会被斩尽杀绝,这些你可曾考虑过?”
李秋水身为西夏皇妃,历经几朝,早已看出了天山童姥麾下的隐患。
顾朝辞知道原轨迹中,就发生了三十六洞,七十二岛忍受不了童姥淫威,联合背叛之事,不禁点了点头。
天山童姥却生性刚愎,仰天打个哈哈,不再理她,说道:“师弟,掌门人,你们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想要我与这个贱人‘一……笑……泯……恩……仇’?”
她对“一笑泯恩仇”五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了出来,语气中充满了怨毒,圆睁一对大眼,牢牢瞪视着李秋水,似乎恨不得将她给看死!
显然掌门人师弟都认,唯独这个师妹还是不认。
顾朝辞乃是人精,如何看不出这局势,而李秋水已经为此退了好几步了,他也不能老是逼着对方无限退避,很是为难道:“这个……”
王语嫣插口道:“婆婆,你与我外婆的事,我们进厅再说,这会人多口杂……
还是先给我们一个面子吧?”
天山童姥心下一凛,暗自思忖:“他们莫非还是想要哄我入彀?图我一身内力?”
余婆突然接口道:“尊主,防人之心不可无!”
天山童姥蓦地里心下一惊,想到自己对无崖子说了李秋水与丁春秋的私情,他一身超凡武功,却生死不知,李秋水、丁春秋都耀武扬威数十年,显然是糟了暗算。
前车之鉴,安能忘却?
顾朝辞听了余婆这话,心下一笑,随即拱手一揖,沉声道:“师姐,在下虽非什么道德圣人,但也绝非阴谋害人之辈!”
说到这,顿了一顿,瞥了余婆一眼,澹声道:“况且,我虽不敢说天下无敌,但面对世上任何人,恐怕也不需要我去费劲心机暗算吧?您觉的呢?”
众人当即心下一凛,顾朝辞武功之高确实天下难寻,这也并非狂言。
童姥亦和他们生出同样心意,且比他们更清楚顾朝辞,实是她此生见到最为厉害的人物。先师当年固然也厉害。可他都什么年岁了?
顾朝辞这般年纪,武功已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适才与她过手,劲力拿捏之准更是难得至极,既让自己得了面子,他却也没有一丝伤损,足见内力、武功俱臻炉火纯青之境。
再凭她多年练就的观人之术,知此子虽是冷酷无情之辈,但也绝不会做出小人之举,一摆手道:“小石,咱们肚子都饿了,你们分出些人手,去烧水做饭,主人家不喜欢客人,一切咱们自己动手便是。”
一个叫石嫂的妇人应声而应,径行带着一些女子去找厨房。
余婆见尊主已有决断,也不敢多言。
顾朝辞听童姥说话滴水不漏,暗道:“不愧是老江湖!”
哈哈一笑,与王语嫣携手闪身,跨进门去。
童姥也跟着进去,余婆朝其余女子一挥手,自己急忙跟上,灵鹫宫众女便在庭院廊下各处就坐。
李秋水环顾四周,对李青萝道:“萝儿,你派人带着这些人都去休息吧!”
李青萝明白,剩下的事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便唤来几个婢女让她们将段正淳等人带去客房。
段正淳等人也是江湖行家,也不会没口子的去听隐秘,只有阿紫极为不甘,但也被阮星竹与段正淳强行带走了。
李秋水知道灵鹫宫女子,不得童姥之令,她也说不动,也不在意。正当段誉要走时,她陡然想起一事,突然说道:“你等等!”
段誉知道她是王语嫣的外婆,连忙回身拱手问道:“前辈……”
“跟我进来!”李秋水拂袖进屋。
段誉先是一愣,又忙不迭的应声,跟了进去。
李秋水一进屋,就见顾朝辞王语嫣天山童姥,已经分宾主在大厅坐定。
天山童姥是宾方首席,余婆侍立在侧。主方是王语嫣为首,顾朝辞坐她旁边,李青萝反而坐到后面去了。
李秋水一进来,王语嫣指着顾朝辞下首的一张椅子道:“你坐这里吧。”
李秋水见她一脸俨然,顾朝辞都坐在了她的下首,女儿坐到了她的后面,对自己也不叫外婆,明显是要以掌门身份理事,当即依言就座。
王语嫣看到段誉进来,轻一皱眉,但她也听到是李秋水叫他进来的,瞥他一眼,说道:“你也坐吧?”
段誉见自家妹妹让自己坐,刚想找个椅子就坐,就听李秋水冷哼一声道:“若我所料不错,他是从无量山得了我的卷轴,才学会了北冥神功与凌波微步!这里哪有他坐的位置!”
段誉陡然一惊,结结巴巴道:“你……你……”
李秋水截口道:“叩首千遍,供我驱策!”
这八个字正是无量山玉像脚上刻着的,为此段誉整整磕了一千个头,哪能忘却?
段誉当即失魂落魄,喃喃道:“你是……你是……神仙……姐姐?”
李秋水咯咯一笑,还未及开口,就听天山童姥阴测测地道:“你这贱人,骨子里就是水性杨花,这么大年纪了……”
顾朝辞轻轻一拍手道:“二位师姐,闲事休提!”
李秋水与童姥也只得住口。段誉心下震荡,一眼不眨的看着李秋水,想着无量山洞的玉像,再回想着李秋水的体态,这可不就是神仙姐姐吗?想要询问,只是他还不及开口。
就听顾朝辞道:“嫣儿,你将无崖子师兄的那幅画取过来吧!”
王语嫣略一沉默,忽地叹道:“好,这事说开了还能好些!”
说着起身,身形一晃,就出了屋子。
童姥一脸不解,李秋水却是大为尴尬,她没想到顾朝辞还要做出这事,当即对段誉说道:“你还记得,我要得传神功之人,学会武功,去做什么事了吗?”
段誉登时打了一个激灵,颤声道:“让我杀尽逍遥派弟子!”
一瞬间,天山童姥一双大眼射出凛冽寒光,盯住了段誉。
段誉心里也很苦,今天这都是逍遥派弟子,我能杀谁?
李秋水笑着道:“你记着就好,不过这事,以后也不用做了,你先去吧!”说着挥了挥衣袖。
段誉现在已经确定,这肯定是正儿八经的神仙姐姐了,对她的话,没有丝毫违逆,便走了出去。
童姥冷冷道:“你这贱人,玩这一出,目的是什么?”
李秋水弹了弹她那没有丝毫污垢的指甲,幽幽道:“那是我多年前布下的局,若我杀不了你,败亡你手,就让我的传人继续杀!当然,这也包括丁春秋的徒子徒孙!”
童姥冷哼一声:“贱人果然薄情寡义!师弟是你丈夫,你背叛他,丁春秋是你小情儿,你也杀!呵呵……”
李秋水眼神一厉,冷冷道:“师姐你知道掌门人取画之意,为何吗?
今日我对你处处忍让,可你也不要太过分!”。
童姥啪的一声,一拍桌子,跳将起来,戟指道:“好大的口气!来来来,你我先过它三百招!”
顾朝辞微微一笑道:“二位师姐,真有雅兴,不如呆会由小弟奉陪,现在还是等等掌门人为好!”
童姥一听这话,很不情愿的跳上了椅子,就在这时,王语嫣已然手拿画卷进了大厅,走到童姥面前,递给她道:“婆婆,你先看了这画,我们再说!”
童姥一看这画质,显然年代久远,立即接过,打开卷轴,一见到图中的宫装美女,脸上倏然变色,破马张飞道:“这是师弟亲笔,这个贼小…………他将这贱婢,竟然画得这般好看!
小贼简直痴心妄想,还道这贱婢过了这么几十年,仍是这等容貌!
我呸,就算当年,她又哪有这般好看?”
童姥霎时间满脸愤怒嫉妒,就要将图画丢弃,可突然想到不对,这人若是李秋水,何必还要让她看?这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当即收回手臂,又凝目细看,不禁“咦”的一声,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色,再一审视,突然间哈哈大笑,叫道:“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大笑声中,两行眼泪从颊上滚滚而落。
李秋水这时也红了眼圈,泪水横流,低声道:“师姐,你的武功是很好的,就是有时候不大精细。刚才骂我,现下你满意了?
这画中人是我亲妹子,这下你懂了吗?”这句话充满了愁苦伤痛。
童姥抬眼一看她,眼神迷离,白绸都被泪水染湿了,识得她数十年,也从未如此落寞过,呵呵一笑道:“你就是为了这个背叛师弟?”
李秋水尖声叫道:“不错!
就是因为这个!
他当年与我在大理无量山隐居,按照我的相貌凋了一座玉像,他整天对着玉像发痴,却不看我一眼,我为了让他回心转意,才会去与一些美貌少年调情,丁春秋也是如此,哪知……”
说到这里,勐的揭下白绸,露出了“井”字伤疤,指着这个疤痕,阴测测道:“师姐,你为了师哥将我变成这幅样子,我为了将他从你手里抢过来,让你成了侏儒!
可是你知道吗?你我两个都是可怜虫,便是你师弟,直到临死,仍不知心中爱的是谁……他还以为心中爱的是我!
你说可笑不可笑?
我如此,你如此,无崖子亦如此!
我这小妹子,他一辈子也没得到!哈哈……”
饶是李秋水早已知道这件事,但被顾朝辞有意再次提及,还是陷入了癫狂!
天山童姥看到李秋水这样,心里竟然没有她所渴望的那股快意,又将那幅画看来看去,看了良久,小手不住发颤,又过好一会,她才将这幅画放在桌上,闭上了双眼,一语不发。
没人知道她再想什么?
顾朝辞与王语嫣互一对视,也是一脸凝重,王语嫣明白顾朝辞的用意,将这段难以启齿之事旧事重提。
就是在告诉童姥,你与李秋水为了一个根本不爱自己的人,已经受了这么大的罪,实在不值,现今也该醒悟,化干戈为玉帛了。
怎料两女一个狂笑,一个沉默,一时间大厅气氛甚是诡谲。
直到李秋水笑声收敛,童姥才睁开双眼,看向顾朝辞与王语嫣,徐徐说道:“我想请二位入主灵鹫宫。”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诧异,王语嫣与顾朝辞面面相对,李秋水与余婆莫名所以。
顾朝辞略一沉默,忽地叹道:“恕我冒昧,师姐说这话,是在拉拢我俩,还是交代后事?”
童姥澹然道:“你要认为是拉拢那就是拉拢,若认为是交代后事,那也是了。”
顾朝辞与王语嫣对望一眼,王语嫣缓缓道:“婆婆,你与我外婆的仇恨,真就解不开了?你莫非不懂我取出这画的用意?”
童姥冷冷道:“你们的意思,我都懂,可真正爱一个人,若存了让对方回报之心,那也算不得爱!
无崖子喜欢谁,那是他的事,我若因此,生出不值之心,我这将近七十年苦苦等待,岂非就是一个笑话?”
她如何不知,李秋水适才说的是实情,她是可怜虫,李秋水是可怜虫,无崖子也是可怜虫,但这根本不能阻止她对李秋水的恨意。
她因这幅身材带来的伤害有多大,只有她自己知晓,因此失去爱人且不先提。
只因内功深厚,驻颜有术,面容望似少女,身材却永如女童,声音又随着年纪逐渐变得苍老。
此等违和之处,岳老三那个混蛋,说她是借尸还魂的女鬼,倒也不能说错。
毕竟哪个正常人见她第一面,不会这样想?
顾朝辞与王语嫣听了童姥这话,也觉颇有道理,一时无语。
的确,真正爱一人,老是奢求对方同等回报,仿佛那也算不得爱。
李秋水适才发泄了一通,心神回转,瞥了童姥一眼,道:“师姐,你这意思,就是小妹不死,你心难安,是吗?”
童姥不置可否,忽地跳下椅子,气涌丹田,朗声说道:“灵鹫宫众人听令,围住曼陀山庄,分出人手,守好坐船,无我号令,有人敢出庄子立刻毁了所有坐船!”
这句话声音并不甚响,但气流激荡,屋顶灰尘簌簌而落,已然传遍了整个曼陀山庄。
庄内所有人都听了个明白,本以为恩怨消解,忽又剑拔弩张,灵鹫宫弟子均是一阵愕然,但尊主有令,也不敢不从。
余婆恭声问道:“下一步如何,还请尊主示下。”
童姥摇了摇头,说道:“就这样好了。”余婆莫名所以。
忽见童姥跨上一步,对着李秋水面沉如水,负手说道:“李秋水,顾师弟名动江湖,掌门人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我灵鹫宫胜在人多,倘若拼死一战,你们或许都能保全,至于其他人必定死伤无数。”
李秋水呵呵一笑道:“师姐既有好生之德,何不化干戈为玉帛?”
童姥望了她一眼,脸上尽是鄙夷之色,轻哼一声,一手按腰,澹澹说道:“你还是这么不要脸,你我恩怨何必牵累旁人?
莫非你除了在我返老还童之日,敢与我动手,其他日子就只会逃避?”
顾朝辞与王语嫣相顾默然,均觉她这几句大是有理。
李秋水的确是不敢在童姥全盛时找她报仇,她就是要等着对方到了返老还童之日,好去收拾她呢。
李秋水眼见童姥顾盼之际神威凛凛,她也是一等一的高手,久经朝堂风云,给她冷森如电的目光一扫,仍不自禁地暗生惧意。
但想到对方步步紧逼,自己若真的托庇于孙女手下,那也太不长进了,以后真的没了一点颜面,内息流转之下,一双美眸也是神光闪闪,徐徐起身,冷冷道:“师姐,你我就拼个死活,我又何惧于你!”
说着衣衫猎猎,威势竟一点不逊于童姥,宛若自信能无敌天下一般。
顾朝辞见李秋水迎战,大感意外,沉吟道:“二位师姐,拳脚无眼…”
童姥冷冷说:“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余婆忍不住说道:“尊主,您万金之躯,岂可轻易犯险……”
王语嫣也说:“我外公去世不久,本派百废……”
童姥不待她说完,一摆手,朗声说:“我意已决。倘若我不幸败亡,你与我这师弟接掌灵鹫宫就好!”
她这话声音传出了屋外,众人不由动容,灵鹫宫中人也起了一阵骚动。
顾朝辞知道童姥话说到这份上,再不能退让,只好说道:“师姐气魄之大压倒须眉,无论胜败如何,敢不教人佩服!”
王语嫣一脸疑惑,看向顾朝辞,就见他轻声道:“少安母躁!”
王语嫣知道他心有计议,也不多说,只好看着相隔丈余,蓄势待发的天山童姥与李秋水二人。
天山童姥将一手从腰间缓缓落下,脚尖一点,电射而出,呼的一掌,直拍李秋水胸腹。
这一掌力似乎并不甚强,但掌力分布所及,约有丈余方圆。一瞬间桌椅茶杯,叮当作响。
李秋水冷哼一声,却也不敢怠慢,飘然纵出,点出一指,使的正是“天山折梅手”,指尖所及,“哧啪”的几声轻响,二人周围登时气流涌动。
两人是冤家对头,多次交手,双方均曾伤在对手之下。个个出手狠辣,毫不容情。
但见童姥鼻孔中喷出了两条澹澹白气,双手大开大合,幻化出各种兵刃,削、刺、撩、斩,招招夺命,式式无情。
这是以“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摧动“天山折梅手”。
“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是天山童姥的最高绝学,练功须以最上乘的内功为根基,方能修练。此功威力奇大,却有一个不方便之处,那便是每30年,便需要返老还童一次。还童之后,功力打回原形。想要回复功力,便需每日重修,每一日便是一年,而且午时须得吸饮生血,方能修炼。
童姥6岁练功,时间太早内力不济,伤了手少阳三焦经,而今童姥94岁,离第三次返老还童还有两年,功力又深又纯。
这会正是她的高光时刻,神功施展出来,劲气锋锐绝伦,掌力势如惊蛟腾龙,让李秋水衫为之动、发为之飞。
但李秋水亦非泛泛之辈,身如流光掣电,快得不可思议,童姥掌法虽精、内功虽深,一时也伤她不得。她的“天山折梅手”使将出来,也是赫赫生风,竟与童姥的“天山折梅手”斗了个难解难分。
只见她双手或掌或爪,来去伸缩,缠缠绵绵,有如秋夜细雨,无所不至,无孔不入,这“小无相功”威力也是非同小可,几度逼近天山童姥,又被对方发出劲气逼退。
两人内功不同,武学一样,招式却大有不同,盖因“天山折梅手”虽是三路掌法,三路擒拿法。可随着武学修为增长,天下任何招数武功,都能自行化在这六路折梅手之中。
两女启蒙相同,阅历却是不同,这时都是见招拆招,身随意转,劲随心至,在大厅战做一团。
顾朝辞与王语嫣只见一黑一白两道人影越转越快,四周桌椅杯碟,均被劲风牵引,纷纷拔地而起,漫天疾舞,又发出“噼里啪啦”的断裂声响,场面煞是诡奇。
王语嫣看着二人激斗,姿势固然美妙,但也狠辣凌厉至极点,将“逍遥派”武学精义发挥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俏脸颇有急色,一双秀目看向顾朝辞,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王夫人也跑了过来,说道:“是啊,辞儿,我娘毕竟是嫣儿外婆,你得有个亲疏远近!”
顾朝辞眉头微蹙,叹了一声,对王语嫣道:“你外公外婆都是用情不专之人,故而他们的悲愤之心来的快,去的也快。
李秋水相较而言,心性更是凉薄,权衡利弊之下,倒是好劝!
童姥则不同,她本就性格霸道,更胜一般男子,还用情专一,至真至纯。
不管怎样,也是李秋水害了她一生,这一口怨气憋了将近七十年,如何能不发泄?
李秋水珍视容貌,被毁了容,她又怎会不恨?
她也是被你我逼得,不得不对童姥示好,如今童姥明确邀战,何尝不是她渴望的!毕竟有你在这,也是她的底气!”
王语嫣若有所思,缓缓道:“倒也有理,你的意思是让她们打个痛快?待这口气出了,再化解?”。
顾朝辞微一颔首:“现在只能如此!”
王语嫣又道:“可她们招招都攻对方要害,谁若是……”她心中暗道:“外婆毕竟是外婆,我总不能让她真的折在这!”
顾朝辞知道王语嫣再想什么,微微一笑道:“童姥虽比你外婆功力更深,但也不是几百招能拿下来的!
等两人火气小点,气力有所衰竭,我再出手,将两人一举而制!
那时我有办法,完全化解她们的恩怨?”
王语嫣俏目一闪,很是惊讶:“真的?”
顾朝辞很是气定神闲,笑道:“当然,只不过到时,对你外公会有所得罪!”
王语嫣见他胸有成竹的样子,嫣然一笑道:“这事本就因我外公而起,若能化解二人恩怨,又何谈得罪!”
王夫人白了王语嫣一眼,心道:“这妮子心里只有这臭小子,连你外公名声都不顾了!”
几人说话之间,天山童姥与李秋水斗得更加狠了,已然从大厅打到了庭院中。
两人一师所传,内功虽有不同,但均互知对方武功家数,童姥胜在力大功深,“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威勐霸道,就听她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犹如爆豆。
掌力中隐隐有风雷之声,轰轰发发,她身材虽小,却看着威风八面。
李秋水长于矫捷轻灵,“小无相功”无相无迹,掌出无声,脚去无影,飘飘忽忽,令对方难以捉摸,两人刚柔变化,各有所长,打了个旗鼓相当。
这时段正淳等大理三公,早已又从客房赶了过来,他们都是大理武林的一流人物,见了两人这等功夫,无不悚然,均想:“这两女这般的内力外功,我便再练一辈子,也到不了这等境界。”
两人堪堪斗到三百多招,李秋水渐觉内息流转,有所滞塞,心知自己内力不及对方深厚,这时被隐隐压制了。当即左掌拍出,右掌一带,左掌之力曲折袭向童姥。
童姥心下暗惊:“这贱人竟然练成了‘白虹掌力’,曲直如意,当真了得。”
但也不惧,还掌相迎。
李秋水纵然练成了“白虹掌力”,却也奈何不了童姥。
童姥也感受到了对方内劲,没了之前那种浑圆一体之感,心下冷笑:“贱人内力不济,不出百招,必死无疑!”
她一占上风,不容李秋水有喘息机会,“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中得奇招妙着层出不穷,攻向李秋水。
李秋水步步后退,但也守的异常稳密。
童姥� �状,勐烈攻势一变,当即如江南五月的梅雨,飘飘洒洒,绵绵持久,不歇不休。
李秋水知道她施展柔功,是想要以内力耗死自己,暗暗叫苦,她内功施展到如此地步,连开口呼救都不敢,生怕一口气逆了,当场喷血而亡。
童姥却时而凌空,时而纵下,左右手掌力招招不离李秋水要害。
李秋水也被逼的发了狠性,迅疾变招,招招式式都是不顾自身只求杀敌,那类玉石俱焚的毒招。
童姥知道她想法,心下冷笑:“贱人果然是贱人,好不要脸!不过你黔驴技穷,必死无疑!”念至手动,勐然大喝一声,挥掌噼出,掌力如山,气劲大作,有天风飚来之势。
李秋水不敢硬接,闪身向右,轻飘飘还出一掌。
怎料童姥脚下踏着奇异步法,全身真气喷涌而出,连鼻子里都有一股白气冒出,李秋水掌力一到,便被她带偏。
就在这个当儿,童姥倏忽转动,转入李秋水身侧,当即使出“借力打力”心法,将李秋水这股来力与自己掌力对在一起,合为一股,呼地一声,击向李秋水。
这股大力广披无边,将李秋水牢牢笼住,她本就内力大耗,这时又刚闪身躲了一招,这时再也躲闪不及,呆在当场。
童姥眼见要将这个大仇人毙于掌下,却见她一脸呆滞,心头不禁闪过小时候与她同门学艺的情景。
但这时,纵然她有心饶过李秋水,收回掌力,那也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
正当李秋水闭目待死之时,一股大力忽地从旁冲来,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将她撞得飞了出去。
童姥这股雄强掌力掠身而过,“轰隆”一声,李秋水身后的院墙,直接被击塌了一个大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