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沉,傍晚时分,茯苓收到了刘华妃派人送来的信函,随即依约前往太清宫。
在宫中呆的久了人也变得精明多了,刚迈进太清宫,茯苓便敏锐察觉出气氛不寻常,却还是谦卑有礼的请安,“华妃娘娘万福!”
晚膳后宫女们端来水果茶点,刘华妃专注地品尝着剥好的石榴子,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兀自抬头明媚的冲她一笑,“赐座,孝昌你知不知道今日本宫召你来所为何事?”
“孝昌不知,请娘娘明示。”茯苓从她那阴阳怪气的表情大略猜出绝不是什么好事,声音颇为沉重回答。
眼神示意侍奉左右的宫婢退下,刘华妃从袖子间取出一个册子扔到桌子上,拔高声调说,“你自己好好看吧。”
“十月十五日,忠义侯夜访太子府,与一名叫绮玉的女子并肩出府,临拜别时太子、鄂王、光王出门相送。次日,太子设宴,邀吏部、兵部几位官员过府,忠义侯与绮玉同在应邀之列。十七日,忠义侯招募街边乞丐,秘密练兵……”这是一本记载太子等人同谷天祈来往的册子,事无巨细。茯苓看后心里像掀起了滔天巨浪,满是惊讶和疑问,却还是装作丝毫不懂的模样,“孝昌不懂娘娘的意思!”
“这世上有太多人想嫁自己心爱的人,却被迫劳燕分飞。明明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却无法表达,这种滋味不好受吧?”将她的手上的动作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刘华妃眉开眼笑地说出所探得的结果,“这几日,我派人到潞州打探,竟探出你与忠义侯的辛酸往事,听者伤心闻者落泪呐。想他谷府本是潞州富足的大户,十多年前为了你们母女竟落得妻离子散被人灭门,现在连谷府惟一的独苗也难活命,孝昌公主于心何忍?”
茯苓晓得她是故意说这些话来撩拨她,可心却不由自主地乱了起来,不知不觉被她主导了情绪。她从座位上起身后退了几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极力保持着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既然娘娘也知道那些是往事,现在自然与孝昌无关了。”
刘华妃略带警告的抬了抬眼,狡黠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孝昌,若是真的无关,本宫还会费心找你来吗?明人不说暗话,本宫就不卖关子了,宫中飞鸦一事不知惠妃使了什么阴招,竟让皇上怀疑起本宫。皇上虽然闭口不谈,却再也没来过本宫这里。是本宫做的本宫自然担着,可若不是绝不忍气吞声替人背黑锅。本宫想让你帮忙还击!”
“孝昌愚钝,怕办砸了娘娘交代的差事有负重托,还望娘娘另找得力助手。”茯苓倔强的做出选择,嘴巴抿得死紧,故作不知地叹息。
刘华妃无所谓的笑了笑,眼底的寒洌只增不减,“此刻忠义侯的命就在本宫手里,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孝昌,你真的不管不顾了吗?”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茯苓好一阵心惊肉跳,恍然间,脚底一绊,重心顿失,刚才的镇定荡然无存,不解地望着她。
“这份册子若是明日早朝由哪位大臣呈递给皇上,皇上素来忌讳会太子同朝中重臣来往过密。忠义侯这边与太子交好,那边却在暗自操练兵马。孝昌,你那么聪明猜猜皇上会如何想?”刘华妃嘴角勾起一抹弧线,不着痕迹的打击她。
“收留乞丐那是善举,练武也只是强身健体,娘娘单单凭这点便暗指忠义侯谋反,会不会太武断了?”茯苓身体有些僵硬起来,讷讷辩驳,眼底有一抹隐忍的怒气和窘迫,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武断?”刘华妃不屑一笑,略带深意的看了她一眼,接着说,“难道你真的天真以为皇上对他一点芥蒂都没有,如果全无芥蒂,为何只封了他一个有名无权的虚衔?”
“这些消息华妃娘娘能收到,惠妃娘娘自然也能收到,为何我要舍近求远寻求您的帮助?直接求助惠妃娘娘不是更好?”稳了稳翻腾的心绪,茯苓直言不讳地反驳。
刘华妃眼神忽然变得锐利起来,语重心长的说,“公主好糊涂!惠妃巴不得整垮太子一党,她若知道不落井下石已是不错,岂会帮你?你若想保忠义侯周全只有跟我合作。”
“你凭什么让我信你?”想起谷天祈,茯苓心头更乱了,几乎完全放弃抵抗,痴痴地问。
刘华妃晓得她心念已动,语气变得轻缓起来,“就凭一条,天下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
“你想让我怎么做?”茯苓语气万般沉重,却问得很笃定。
刘华妃狭长的眸子散发着幽深难测的光芒,彷如正在猎捕猎物的猛兽,露出奸计得逞的微笑道,“惠妃最紧张她的儿女,你只要将这包药放进太华公主的膳食里,剩下的事情交给本宫就好了。你只有一天的时间考虑,据我所知明日这个时候惠妃便能收到信,到时候就算本宫有心救忠义侯也有心无力了。”
“这是什么药?”不去接她递来的那包药,茯苓定定地望着她问。
刘华妃眼里的笑容越发明艳,肯定地说道,“不该问的还是不知道为好。本宫向你保证,这药绝不致命。”
茯苓多想撕下那张越来越得意的笑脸,却只能认命接过那包药,回未央宫的路上,她任凭风打着脸颊木然地迈着步子,任由过往如针般扎在心头。
“公主,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绿萼站在未央宫的门口四处张望,见到她的身影连忙冲上去扶住她,关切的问。
看得出,绿萼真的很关心自己。茯苓回来得稍迟了些,她便守在门前焦急地等她归来。只是她心里的话无法跟她诉说,只有不太领情地随她进屋,不曾开口说话。
这一夜十分漫长,却又格外的短暂。不想绿萼担心,茯苓早早熄了灯睡下,却几乎一夜未合眼,漫长因她一夜无眠,短暂因为天一亮她便要做出选择。
纠结时,竹林便是她排忧解难的好去处。让人搬来一架凤琴,茯苓一边拨弄琴弦,一边低低哼唱着sara的《配角》:
背对背的夜好长,对自己撒谎来原谅你的谎。你要的懂事好难,只能够假装来放任你的狂。是我太傻太伤感还是你太累太习惯?我们的爱那么伤又舍不得放,甘愿变成配角困在爱你的牢。如果不想一起到老,何必煎熬着不放掉?扮演你的配角,背叛我的骄傲。恨我忘不了,对自己说还好。
伴着眼泪的晚餐,一个人吃完天亮说晚安。我们越走越遥远,为你变瘦的脸你都没发觉。是我太傻太伤感还是你太累太习惯?我们的爱那么伤又舍不得放,甘愿变成配角困在爱你的牢。如果不想一起到老,何必煎熬着不放掉?扮演你的配角,背叛我的骄傲。恨我忘不了,对自己说还好。
身后的咯吱响声,打断了她的弹唱。茯苓倏然回头,却见谷天祈正立在她身后侧脸轮廓完美无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被他看到她脆弱的一面,她心里一惊,控制得还算好神情上并没露出一丝慌乱,装作若无其事漫不经心地道,“绮玉姑娘的伤势怎么样了?”
“绮玉福大命大,总算有惊无险。”谷天祈的声音似乎平静无波,却不难听出那压抑着的愤怒,两人之间的僵硬并未解除。
一瞬间,茯苓的心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痛楚从心尖扩大到整个胸腔,红润的唇瓣溢出了浅浅的微笑,眼神却淡漠离散,“你的红颜知己受伤,你不在府里呆着,还赖在我这里做什么?”
“依例行事。”谷天祈不带一丝感情的说。虽然他很想走近一步拂去她眼里的泪水,想到她那些卑鄙的行为脚步直直的停住了。
让你陪我你就这么委屈吗?茯苓暗想,心里掀起了滔天的愤怒,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与他对视片刻后,手一松,疏离而有礼的说,“那忠义侯请回吧,本宫今日想静一静不用你陪。”
欠什么别欠恩情,动什么别动感情,欠的总要还的,而往往这还债的使命要背负一生、纠缠一生。
谷天祈有些诧异的望着她,觉得今日她有些不对劲的地方,脚步迟迟不愿挪动,许久才转身离去。
“等一等!”茯苓想起了什么,出声制止。
就知道她没这么好心,谷天祈鄙夷的一笑,百感交集地望着她,寒声道,“公主还有什么事?”
“帮我看看这包药的成份是什么?”茯苓从腰包里掏出昨日从刘华妃那里得来的药,递给他。
谷天祈嗅了嗅之后,表情大变,“公主用这药做什么?”
“你只需要告诉我这包药有什么后果,别的不必多问!”茯苓心漏了一跳,仍装做毫不在意地说。
“这药是由火麻仁、商路研磨而成,会导致腹泻脱水。”谷天祈欲言又止,“这两味药味重,虽然闻得不是很真切,但我好像闻到君影草的味道。”
“君影草是什么?”茯苓疑惑地问,屏气凝神静待他的回答。
“君影草又称风铃草,开着白色的铃铛状花朵,异常娇艳,偶尔会结出橘红色的果实。君影草虽美却含有毒,特别是叶子,甚至是它上面的露水都含有剧毒。人若是付永华面部潮红有红斑,紧张易怒头疼恶心胃痛呕吐,出现幻觉,心跳减慢心力衰竭,轻则昏迷,重则立即死亡。”谷天祈一五一十将毒性说个清楚,心里始终沉甸甸的。
“那它有没有解药?”茯苓震惊他表情的陡然转变,呼吸有些急促的追问。
谷天祈讳莫如深低声道,“这种君影草多生长在深谷之中,寻常人很难采到,一般没有解药。依我看,这包药里若有君影草,分量也不会太大。如果用药不超过这包药粉的一半,最多致人昏迷三五天,服用一些解毒药剂便可康复。但若是多过一半,性命堪虞。这包药粉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等你有资格问我时再问吧。”听他这么一说,茯苓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言语间又冷嘲热讽起来,随即耳提面命加了几句,“忠义侯若是不恋权势,还是洁身自好为好。千万别因一时肆意落人口实,招致反叛罪名。”
“你这话什么意思?”知她话中有话,谷天祈双眉紧蹙反问。
茯苓不想他担心,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没什么意思,就是提醒忠义侯行事要当心,莫给人乱嚼舌头的机会,建议贵府操练乞丐习武锻炼身体之事马上停止。”
“你派人监督我?你是不是要害死绮玉才肯罢手?”谷天祈眼神锐利如电。
茯苓斩钉截铁的笑道,仿佛听到最好笑的笑话,“我没有那么无聊,再说那个小丫头的命根本不在我手里,我想杀她很难,有劳忠义侯回去替我查看一下她的伤口。好自为之,恕不远送。”
“你变了,以前的你有一种高傲的善良,而你现在变得冷情肮脏。”谷天祈眉头紧锁失望的说,双眸发出慑人的光芒,头也不回头的走了。
他转身瞬间,茯苓的眼泪,不争气地滑落。泪水越流越多,眼前渐渐模糊,再也看不清那个远去的身影。
若是一成不变,若是一无所知,你是寒医,我还是那个简简单单的茯苓,该多好!偏偏,不知情拼了命的想猜透隐藏的秘密,如果不执著那些辛秘之事,快乐会不会继续?茯苓仰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流出的泪水回不去,人生的路也无回头的余地。
西风透过窗缝吹进屋中,她的眼前渐渐恢复了清明,心里的信念也越来越坚定。窗外竹林里又有片片竹叶飘落,有些感情、生命也要随着斑驳的落叶埋藏在这个冬季,化为肥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