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用过早膳,谷天祈准时出现在未央宫的门口,本该是二人促膝谈心的大好时机,可惜二人成双,三人却显得不伦不类,与他随行的还有绮玉。
“绮玉不请自来,公主不会不欢迎吧?”绮玉狡黠无拘的率先开口。她今日有备而来,乌黑的鬓角插着一几朵淡黄色的君子兰,身着碧色衣裳,衬得一张脸宛若满月般皎洁,加之桃花双眼剪水秋瞳,柔弱的样子我见犹怜,任何男子见了都会滋生强大的保护欲。
奉着过门就是客的理论,茯苓眼眸中清澈了然,“绮玉妹妹不嫌本宫这里僻静偏远,本宫自然欢迎,绿萼给两位贵客看茶。”
对她的光彩、大度坦诚,绮玉掩饰不住心中的失望,无论她如何细心装扮,依然只是茯苓光彩照人的陪衬。她一直住在忠义侯府邸,也在宫中走动好一段时日了,多少听闻茯苓和谷天祈之间的嫌隙。本想缠着谷天祈进宫看看两人水火不容的形势,可看情形并不是如此,满怀期待看好戏的高涨心情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房间内,屏风后,寂静无声,一如山河静峙。
茯苓望着谷天祈,他从始至终都是默默的坐着,安静得好像不存在,“忠义侯,皇上让你来未央宫是让你同本宫交流感情,你一句话也不说,难不成是让本宫同绮玉姑娘增进感情?本宫对女子可不感兴趣!”
谷天祈平静的接受她的嘲讽,认命似的说,“你究竟想让我怎么样?”
“忠义侯若是不高兴来本宫这里,尽管不来好了,也省的本宫浪费这般精致的茶点。”茯苓看向两人笑容戛然而止,一瞬间竟生出几分肃穆来,“若是皇上震怒追究下来,顶多是把那些陆英召进府中充当仆人的老弱妇残统统拉去菜市口斩首示众,寒医素来冷魅原是不会在乎这些无关人的生死的。”
“你在威胁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无理取闹?”谷天祈神色原本散淡,心中却在瞬间陡然一股怒气,脱口而出。
茯苓俏皮一笑,柳眉倒竖,看起来倒别有一种另样的朝气,不客气的反唇相讥,“变的又何止我一个?寒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人情味婆婆妈妈在乎别人的生死起来?”
“孝昌公主找谷大哥是来联络感情,而不是来生气的,有什么话好好说。毕竟公主金枝玉叶,高贵大度,不必与谷大哥针锋相对!谷大哥,你说对不对?”绮玉小巧的下巴微微仰起,眉间流露出隐忧焦虑之色,不失时机地充当着和事老。
“绮玉姑娘倒是八面玲珑,看得十分透彻,很聪明地在心上人面前扮善解人意。吃水不忘挖井人,难道不应该感谢本宫的无理取闹为你提供大好机会吗?”茯苓嘴角勾起甜甜笑容,挂上一副欺骗世人的舒雅表情。
“呵呵……”被猜中心思,绮玉尴尬地扯着嘴角轻笑,装着一副无辜的样子。
茯苓嘴角溢出一抹浅浅的苦笑,她的语调也十分的悠闲安然,甚至有些随意,宛如月光流水一般的宁静悠闲,“伶牙俐齿固然是好,偏偏本宫最讨厌为他人做嫁衣,绮玉姑娘,犯了我的忌讳,你说说我应该如何处罚你才好?
谷天祈没料到她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惊讶之余也不由得脸上一变,迅速将绮玉护在身后,“够了,有什么不满冲着我来,别为难她!”
绮玉暗地里拉起谷天祈的手,谷天祈手猛地一顿,随即紧紧的回握住她的小手,两人温暖相传。绮玉躲在谷天祈背后,甚至冲着茯苓嫣然一笑,以此向她示威。
茯苓冷冷看着他们,鼓起掌来,随后是清脆悦耳的一声轻笑,“啪啪——好一个患难见真情!早闻忠义侯画工了得,不如今日为本宫画一张像,若是画得令本宫满意,本宫绝不同她计较,如何?来人,准备笔墨纸砚!”
此话一出,谷天祈看向她的眼神更加冷厉,仿佛像看透她的内心,丧气的神色多于愤怒。至于绮玉则眼含怨恨,一副无可奈何又咬牙切齿心有不甘的表情。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同我玩心计你还太嫩了。”茯苓在心底暗自寻思,垂下眼帘,眸中笑意一闪而过。略略整了整衣衫,眉目波光流动之间娇媚无比,摆出一个慵懒姿势。
“谷大哥,我为你铺展画卷。”愿与他同进退,绮玉豁然一笑,接过宫女手中的画纸细细的铺陈在宽大的书桌上,柔柔的嗓音透着出怜惜和支持 。
阳光从窗口投射而入,打在茯苓的眉梢和侧脸上,将她的轮廓染得柔和。这般神情将她点缀得更显动人,安宁,深邃,美丽。
谷天祈失神的盯着她,无端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胸中压抑很久的感情似乎正随着他目光的深入重新解锁。直到绮玉碰了碰他的手臂,他才猛然惊醒过来,眉头微皱,提笔作画,躲避似的再未抬头看上茯苓一眼。
“忠义侯看都不看本宫一眼便可作画,莫非本宫的形象早已刻在你的脑海里?”茯苓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微笑。
谷天祈声音低沉,隐约之间透着凛然的威势,“画好了。”
“绿萼,拿给我看看。”绿萼将画纸捧到茯苓眼前,她只看一眼便连连叹气,伸手卷起来向身后一扔,不偏不倚扔进纸篓里。
谷天祈抬头抗议,嘴唇无声开合,神情更为骇人,方要发作。
茯苓哪里给他反驳的机会,凤目一沉,直视着他的眼睛,“太死板了,“本宫哪有这般神情呆滞?也是,画的这么快,怎么能将我画得惟妙惟肖?若是忠义侯不好意思盯着本宫看,那我先小憩一会,麻烦忠义侯平心静气好好雕琢重新绘制一幅来!”
你不敢看我,那我就逼着你看。茯苓心里想着,不禁为自己的孩子气感到可笑。
绮玉重新铺好一张宣纸,谷天祈犹豫了一下,片刻后才下定决心不情愿地在上面涂抹起来。
双目紧闭,茯苓还是觉察到有一丝目光正集中在她的脸色,心里突然升起刹那波动,担忧微酣的神态是不是不美起来,忍不住心虚起来,心跳乱了好几拍。
谷天祈借着揣摩她微酣的神态,偷偷端详着她。眼神对上那别样的惊魂动魄的诡艳,刹那间他几乎失了神,片刻后才收敛心志,一笔笔勾勒出她美好的形态。
“画好了。”谷天祈清了清嗓子,沙哑着嗓子说,黑曜石一般的瞳孔中翻卷着微妙的情绪。
茯苓起身凑近几步,两人贴的近到气息可闻,咬一下嫣红的嘴唇,略带懊恼的说,“神韵十足,可见忠义侯下了功夫的。不过本宫眼角处有颗痣,忠义侯没有画出来,是不是看得不够仔细没注意到?”
她身体散发的馨香充盈着他的鼻息,搅得他呼吸紊乱,谷天祈尽全力平稳急促的呼吸声,方才异样的眼神好似水月镜花的幻影一般,就那么不着痕迹被他抹去,“既然公主满意,我便算是完成任务了。”
茯苓但笑不语,侧目转向一脸敌视的绮玉,漆黑的眼眸深不可测。
“画也画了,时候不早了,公主还有何吩咐?”谷天祈疏离的问,仿佛再不想在这里多呆上一刻。
“刚刚听你嗓子有些不适,这是本宫最喜爱的蜂蜜雪梨茶,你尝尝润一下喉咙。”茯苓从宫女端来的瓷壶内倒出一杯递给他,却在他要接时,一不小心打翻在画卷上,墨迹未干的画卷顿时一片模糊。
谷天祈眼色了然的问,“你故意的?”
茯苓漠不关心被茶水打湿的画,重新倒了一杯给他,明眸焕发出动人心魄的辉光,“我的样子忠义侯已经记下了,就算再做一副应该也没什么难处吧。天已近午时,不如忠义侯留在这里作画,我同绮玉姑娘到小厨房里做些吃的,你们吃了饭再走也好。”
谷天祈抬头看她,觉得她有意刁难他,又觉得她眼神里别有深意。她的心思飘渺不可度测,他永远揣测不透。
她要的是他发自内心画出的画像,何曾是为救别的女子的敷衍之作?茯苓轻轻拽着正在发呆的绮玉问,“绮玉姑娘,难道你不愿意与我一同下厨?”
如果不想一直被人敌视,也无法消灭敌视的来源,那么唯一的办法是知己知彼,只有这样才可永葆自己安全无虞。
宽广的厨房内,两人各自的想着心事,高调一致保持着惊人的沉默,静得让人心惊。
“看得出来你喜欢谷天祈,你知不知道他曾发誓永不续弦?”许久,茯苓开口问。
绮玉不假思索的反驳,露出得意的神情,“陆英说那是针对公主你而不是我,对于我和谷大哥,他乐见其成。”
“你挺会讨人喜欢,这么快便笼络了陆英。”茯苓心头一颤。
“十多年前我就已认识谷大哥和陆英哥哥,他们自然对我全无戒备。我要做道拿手好菜给谷大哥尝尝,不知公主十指纤纤,准备拿什么与我比拼?”忽然,绮玉脸上浮现有些古怪的神情,拿起锋利的菜刀对着自己的胳膊就是一刀,刀锋划破衣衫,顿时鲜血淋漓,一声惊叫从她口中飙出,在茯苓尚未反应过来时,她已逃命般的冲出厨房奔向谷天祈待的正殿。
一瞬间的恍惚,茯苓马上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缓步跟了上去。
“谷大哥救命,公主要杀我。”绮玉正好撞进听到尖叫声出来查看的谷天祈怀里,呜呜的哭了起来,好不幽怨可怜。
茯苓正好赶到看到这一幕,气愤的说,“绮玉姑娘,你不要血口喷人,是你自己砍的自己,与我何关?”
“谷大哥,我没有胡说,我刚刚正准备做你最爱吃的烧茄子,公主突然拿着锋利的菜刀扑了过来,我侥幸躲过致命一刀,却不慎被她划伤,将她推了个趔趄拼了命的跑了出来。谷大哥,你一定要给我做主啊。”绮玉细声连连,还带着哽咽,楚楚可怜演技十分逼真。
茯苓刚想再度解释,恰好对上谷天祈责难与失望的目光,心里一阵微寒,握紧拳头,尖尖指甲深深的掐进肉里,鉴于云清的前车之鉴,她知道解释没有用,只能自取屈辱。
“绮玉,我们走。”谷天祈甚至连最简单的礼节也省略了,头也不回缠着绮玉匆匆离开。
“记得后天来未央宫报道。”茯苓冲着他们背影冷冷的说。
闷闷不乐的回到屋中,茯苓抚摸着那刚刚勾勒出半边脸的轮廓,又从纸篓里拿出那张被她批的体无完肤的画像展开,一一对比,苦笑,她得不到的岂止是属于她的一张画,还有他的信任!
女人要么忍,要么恨,这个如邻家女孩可亲的绮玉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狠角色,真是一刻也不能掉以轻心。茯苓将三幅画撕的粉碎,扔进炭盆里燃烧,随着火光的窜动碎片化为灰烬,但她的阴郁心情却一丝未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