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装繁琐,拖地长裙还配着环佩叮当的饰物,茯苓行动起来尤为不便。
“孝昌公主到。”随着这一声的通传,茯苓出现在众人的面前,一身素净宫装楚楚动人,只簪了一支海棠,发髻上再无别的头饰,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宛如瑶池仙子谪落人间,带着三分雅致,三分高贵,三分清艳,最后还有一分摄人魂魄的美。她抬头看了看坐在主位上的唐玄宗和武惠妃,款款施礼,“儿臣参见父皇,惠妃娘娘!”随后又环视众位妃嫔,盈盈一顾,落落大方的行礼,“孝昌初次回宫,礼数不周之处还请各位娘娘,皇姐皇妹,皇兄皇弟们多多担待!”
“既是家宴,孝昌便不必多礼。”唐玄宗见她梳妆打扮后气质风度丝毫不逊其他公主,脸上并无怠慢之色,郑重其事的介绍道,“这位就是朕的孝昌公主,孝昌出生时因体虚多病,一直寄养在宫外的尼姑庵内。朕这次出巡去看望她,见她身体康健,已出落成大姑娘了,便带她回宫,重新赐号孝昌,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恭喜皇上与公主团聚!”刘华妃心情似乎很轻松,笑盈盈地夸赞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妆点后,孝昌公主像天上的一轮明月,清华皎洁,气度不凡,确有一股不食人间烟火之气,竟把咱们正儿八经养在宫中的公主们比下去了。只是这惠妃宫中的打扮也太素净了,紫欣,将本宫的这朵珠花送给孝昌公主。”
众人所向之处,便是那浪头刀尖上,茯苓顿时心一惊。这刘华妃、武惠妃应该是宫中的两派,如今见她进宫,便较了劲的借题发挥,明争暗抢,试探她要站在哪一方。
“孝昌你过来,让本宫仔细端详一番,看看华妃的话说得是否中肯?”武惠妃目光灼灼地盯着茯苓,待她走近了些,她微眯着双眼板起脸来,骂道,“华裳那丫头如此偷懒,竟让你如此素净的来赴宴。我记得华妃姐姐的珠花是前几年庆王大婚命人打造的。华妃姐姐素来节俭,已过几载,姐姐还在佩戴。珠钗本就有些老气,怕不适合孝昌公主这般清丽容颜。”
说着,她从自己头上抽出一支镶珠流云簪插入她的发髻中,扬起一抹如三月春风般温柔和煦的笑容,指着茯苓问唐玄宗,“皇上看看,这可比刚刚好了些?”
“甚好!女儿家,年纪轻轻,太过素净不吉利!”唐玄宗点点头,大手一挥,示意她茯苓就坐。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谢惠妃娘娘、华妃娘娘抬爱,孝昌萤火之光哪敢与公主们的皎月之光相比,切莫折煞孝昌也!”茯苓恭恭敬敬地道谢,越不想被注意,越被人抓着小辫子两面夹击,于是捡了个最不显眼的角落坐下。娘亲仙逝才三天,她没办法像唐玄宗那样放得下,搂着姬妾饮酒作乐。落座时,她偷偷瞄了武惠妃一眼,发现惠妃轻轻吐了口气,脸色缓和了些,许是觉得她行事低调,不会抢她子女的风头这才安下心来了吧。
“皇上,这是家宴的节目安排,您先请过目一下!”武惠妃递上锦缎单子,神神秘秘的说,“这些天,太华同曹野那姬交好,在她那里学了一段舞蹈,说是非要表演一番让您评价一下呢。”
“太华那丫头素来不爱跳舞,何时转了性子?”唐玄宗疑惑地看向她。
不知武惠妃在他耳边柔柔的说了些什么,反正唐玄宗听后,止不住的豪放笑声从他唇边释放出来,“原来是女大不中留。”
茯苓不着痕迹的打量出席宴会的人,绝大多数应该都是宫中的妃嫔,其中坐在她旁边的一位异族女子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位异族女子深眼窝,生得很是妖媚,一双杏花眼勾魂夺魄,就连同为女子的茯苓也不得不被她深邃的眼神所吸引。
“那名异族女子名叫曹野那姬,是曹国进献的胡旋女,父皇很宠爱的姬妾。”突然,一个好听的女声解答了她心里的疑问。
忽然被人猜中心思,茯苓吓了一跳,侧头而视,说话的是一名年轻女子,随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她。这名女子美得惊人,她的美,美在独一无二的古灵精怪的灵气,让人心悦诚服,偶尔间还展露的作为女子妖媚的一面。可以说她身上既有纯真的美,也有妖冶诡谲的一面,小巧的脸上竟然生了一对剑眉,柔弱中多了一抹刚毅。
年轻女子露出无辜的表情,吐了下小香舌,低声说,“吓着你了吧,孝昌姐姐!我是太华公主,在公主中排行二十一,你可以叫我太华。姐姐穿的可是我姐姐咸宜的衣服?”
“惠妃娘娘安排的,听说是咸宜公主未出嫁前定做的宫装。”茯苓一一回答,她心里也想不明白心中为何一点也没想着要提防她,又腼腆地低下头轻声问,“妹妹不喜欢家宴吗?为何做得那么隐蔽?”
“孝昌姐姐不也坐在这里吗?莫非姐姐也不喜欢家宴?”太华公主俏皮反问。
茯苓有些尴尬的笑了,搪塞道,“妹妹说笑了,姐姐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有些怕失礼于人前,才坐在这里的。”
“起先姐姐进来时举止大方、礼法娴熟,依我看,姐姐不像是怯场的人呢。”太华摇摇头,睿智的眼眸里溢出一丝微笑,真切的微笑。
“怎不见寿王出席家宴?”茯苓好奇的问,其实她想向寿王打探谷天祈被安排在什么地方,可左寻右顾,都不见他的踪影。
太华公主温婉的笑着提醒道,“姐姐不知道皇兄府里有一个美人吗?皇兄怕是早寻了个由头回府看我那宝贝准王妃嫂嫂了。”
茯苓还想追问,上官恺和谷天祈大概被安排到了哪里,岂止,音乐渐起,宴会已开始了。
“对了,恺哥哥让我告诉你,你的朋友他先安置在宁王府了,要你不用担心。”太华公主突然想起来,随口说。
听她这么说,茯苓这才略宽了宽心。
歌舞升平,不在话下。茯苓却有些兴致缺缺,宫廷之舞虽是集体舞,跳得出大气势,却尾大不掉,变换不灵活略显死板,比起在武府时偶然间见刘伊娉跳的灵动妖媚之舞差上许多。
靡靡之音响了大半个时辰,坐得茯苓很是乏味时,武惠妃的一句话让她精神振奋起来。
“太华,该你上场了。”武惠妃嘴角一勾,冲女儿轻松一笑。
太华公主起身进了内室,再回来时已一身戎装,英姿飒爽,手握亮剑,挑了个剑花,身影如同雏燕般的轻盈,舞起剑来。剑如一条丝带,游龙穿梭,行走四身。舞姿矫健多变,时而轻盈如燕,点剑而起,时而深情款款,似情人惜别。
茯苓看得入了迷,脑中回荡着杜甫观公孙大娘舞剑时写下的诗句——“起舞拂长剑,四座皆扬眉”。
“好!”唐玄宗鼓掌,随后宴会上的众人一同鼓掌,连声喝好,“与公孙大娘的舞剑有五成相似。”
刘华妃悄悄观察着太华公主脚下无力的舞步,嘴角边不禁抹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皇上这次对太华公主的舞姿评价可谓甚高,公孙大娘在大唐剑器舞姿当数第一的。看来,惠妃娘娘用太华的舞剑做压轴好戏,是压对了。”
“妹妹舞剑舞的真好!”太华公主谢恩落座,茯苓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太华无奈的笑了笑,与她窃窃私语,“我平日里不爱跳舞,偶尔跳也多半是腰肢轻柔的曼舞,母妃说我跳的不出众,硬逼我学舞剑讨好父皇。”
说完两人皆是默契的低笑。虽然只是发出很轻微的声响,刘华妃电眼般的利眼望了过来,自如地一笑,“太华公主的舞剑十分讨巧,柔中带刚,确有几分新颖,可惜小腿力道不足,身体总有些前倾,短期间能练成这样,也算是很不容易了。剑舞看得我大开眼界,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可惜家宴已近尾声,不免让人有些遗憾。我看孝昌公主这样神仙一样的人儿,想必也是个多才多艺之人,不如我抛砖引玉,这串玛瑙珠乃是我素来心爱之物,今日初次得见孝昌公主,玛瑙赠美人,孝昌公主就舞一支酬知己吧。”
闻言,茯苓越发失神,竟无所答,向唐玄宗投去求救的目光。树欲静而风不止,不知又要平白惹出多少风波?
“孝昌,华妃对你如此厚爱,你便跳一支给大家鉴赏一下,好坏无关紧要的。”唐玄宗避开她的眼光,不容置疑的说。他知道她刚进宫,后宫妃嫔兄弟姐妹必会排斥她,这时,他只能引导,不能偏袒,否则将为她招致更大的敌视。
茯苓面如死灰,这舞她跳还是不跳都有错。这舞跳若是得好,盖过太华公主风头,破坏了武惠妃处心积虑创造的机会,以后难免会招致她的针对;若是跳得不好,皇上面子受损,难免受旁人的奚落。一桩桩事情接踵而来,她心中没来由开始惶恐,阵阵的凉意透着心寒,是她小看了皇宫中的那些勾心斗角。这才是进宫的第一天,便已成了这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