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众人赶到竹屋的时候，屋前已经围满了人，不知谁说了一声主上和君上来了，围观的众人纷纷跪了下来，除了阿爹和阿婆。随着众人跪下，我终于看到里面的场景，这是我永远不会忘记。

院子的中央放着一把长椅，上面铺着白布，而许久不曾见到的姆妈正闭着眼睛静静地躺在那里，依稀的，她的发上衣服上还有未融化的白雪。阿婆静默地站在一旁，手里不知道握着什么东西，脸色阴暗地看不出其他情绪。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是死亡，只是看着阿婆的样子，没来由的觉得心酸。

还没等我反应，小珏就大喊出来：“果果，阿年……偶要阿年……果果……”

软软的声音透着喜悦，大家却越发地安静了。小郁慢慢地走到姆妈身边，脚步僵硬，一步又一步，慢的好像地上有什么东西抓着他的脚。

“果果，偶要阿年……”小珏在阿爹怀中不停地挥舞着，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抓着空气。

阿爹恍若现在才反应过来，抱着小珏走到姆妈身边跪了下来，低声呼唤：“芸娘。”

许是再也忍不住了，阿爹低声哭了出来，而小珏好像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一皱哇哇大哭，不停抽泣：“阿爹……偶要阿年……果果……偶要阿年……”

那个时候我好像是一个原本失了七魂六魄之后又寻回了七魂六魄的白痴一般，脑中一下子清明起来，望着院子中间的一家子，心狠狠地抽痛。

之后阿婆说了什么，小郁又做了什么，我竟全然都没有听进去，没有看到，因为我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阿婆正坐在我的床边，脸色苍白。

“阿婆……”我轻声唤道。

“主上，你醒了。”阿婆温柔地摸着我的头，眼里满满的悲伤。

“姆妈，姆妈她……”我总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曾经我学的所有的词汇都无法描述我应该说的。

阿婆细声说：“芸娘……她走了。”

“走了？还会回来吗？”我小声问道。

“不会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安，这是死亡。”

“死亡？”听到这个词，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胸腔中有一种东西要挣脱出来。

“是啊，死亡。安，这个世界没有什么事比死亡更可怕的了。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再也见不到了。”

阿婆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神望着虚空，不知在看向何处。

“是想娘亲那样，再也看不到了吗？”

“是啊，是像主上那样，再也看不到了。”阿婆低声叹息，有泪珠从她的眼眶落下。

那个时候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死亡，那样直面死亡，却是以这样惨痛的代价。直到很多年之后，我知道姆妈为何会死，也明白了，原来，那个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在为了打败我而策划了那么多事。

他说：“九炎，雀族的王，练的是灭绝感情的灵术，灵术若成了，我是怎么也无法对付你。因而我只能在你还未真正学会无情无爱的时候，让你学会悲伤，喜悦，爱慕还有恨。九炎，那个女人的死，你是不是已经开始学会了悲伤？”

姆妈的葬礼很简单，阿爹说：“人已经化作一抔黄土，不用再搅得她的魂魄不得安宁。”

于是便只是用了一把火，燃了姆妈的身躯，用青瓷瓶子殓了骨灰，埋在了竹屋前的那片竹林中。

据说这片竹林在很久很久之前是一片不毛之地，无论怎么种也种不出东西，后来一位神明因得了人间的感情，被天上的玉皇大帝发现了被削了神身死在了这里。而那个与神明相爱的女子，夜夜在这里流泪，泪水滋润了这片泥土。而那个被削了神身死后的神明，灵魂感受到女子泪水的指引，化身为这片竹林，为的抚慰这位女子，守护这片土地。

很多年之后我得了九炎这个名字，我才知道，原来那个女子便是第一代的九炎。九炎，这个名字就算是一个诅咒，练的是灭绝情爱的灵术，却不得善终。

葬礼姆妈之后，阿爹拉着小郁和小珏的手跪在竹屋外面，整整跪了两天，为了让阿婆收了小珏在身边。

开始的时候阿婆怎么也不同意，因为从来都没有这个规矩。但是两天的不喝不吃不睡，就连阿爹这样硬朗的男子都受不住，更何况是小郁和小珏。小郁大病初愈，又因姆妈的死而深受打击，才跪了一天，便面色发白。小珏只是一个小娃娃，早就是一口气进半口气出。

我实在不忍心，便也跪在了阿爹的身边，阿婆最后只好像我们屈服，答应收了小珏。

我问：“阿婆，小郁和小珏没了阿娘，你为什么不留小珏在身边？”

阿婆摸着我的头：“安，很多事你是不懂的。我若收了小珏，玄河他是活不久的。”

玄河是阿爹的名字。

正如阿婆所说，三天之后，大家便发现了阿爹的尸体。在埋姆妈的地方，阿爹安静地倚靠一颗与埋姆妈那颗竹子正对的竹子，尖锐的竹刀从刺在了胸膛心脏的地方，鲜血顺着绿色的刀柄流了一地，染红了黑色的土地，绿色的竹子。

听莫生大哥说，莫生便是之前来阿爹家通知姆妈出事的那个莫子的全名。听莫生大哥说，这个竹刀是用埋姆妈的那颗竹子做的，传说这样是为了来生再做夫妻。

莫生大哥说这话的时候，小郁正安静地跪在那片竹林中，低着头不知道他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是我觉他是在哭，只是年少的他那个时候已经学会了怎么不在别人面前流泪。

我走到小郁的身边，跪下来拉过小郁的手，他的手里是混着鲜血的泥土，握得我生疼。抬头望向埋姆妈的那颗竹子，上面果然是少了一节。

他说：“主上，我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他要阿婆收了小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要怎么做。”

小郁的声音很低，里面满是哽咽，我吃惊地望着他。

他说：“我跑去问他，他不要我们了吗？他笑着说‘生无芸娘，活着也是死的。’我想他是笑着的，但是我宁愿他在哭。”

小郁泣不成声，整个身子几乎附到地上。

他说：“我想好，他想去陪阿娘便让他去吧，可是没想到，现下我是这么痛，这么痛。”

小郁捏的我的手都痛了，似乎能听到骨骼的声音，但是我想这不及他心中万分之一的痛。

他说：“主上，我这么做是对的吧。他是幸福的吧，阿娘也是幸福的。”

我说：“是的，阿爹和姆妈都是幸福的。”可是，小郁，你不幸福。（未完待续）